第一劫(2)
次日。 雖說桑樂對龍太子涅辰的死活毫不在意,但還是不得不礙于靈丹應下了太明真人的囑托。 此刻她正耷拉著一張臉在烏龜洞里收拾行李,準備出發去人間尋找龍蛋的蹤跡。 她決定一拿回靈丹就撒手走人,畢竟她還沒有狂妄到認為自己有拯救蒼生的神力。 去他的天命之主,誰愛救誰救。 桑樂憤憤地在她龜殼變作的包袱上系了個死結,斜眼看向守在一旁一臉糾結的華稽和念嬌兩人:“你們誰陪我去?” 念嬌渾身一顫,扭扭捏捏地絞著手帕子,委屈開口:“人家不行啦,人家是鯰魚,離不了水的?!?/br> “那你呢?”桑樂扭頭,木著臉看向華稽。 “我我我......”華稽捏著三角戟的手募地收緊,結結巴巴漲紅一張臉。 “別你了,這么想去就走!” 桑樂不耐煩地開口,不等華稽把話說完,拎著他走出烏龜洞,往凡界去。 凡、妖兩界并無界限,許多小妖小怪常常混跡于凡世之間,只不過桑樂嫌麻煩,又肩負孵蛋的重任,未曾去過。 她和華稽兩人穿行過東海外的重山,又跋涉了好一段崎嶇不平的郊外小路,才磕磕絆絆地隨著天劫卷上的指示尋到了崇觀城城門口。 華稽這只螃蟹精離開東海久了,就止不住地從嘴里咯出泡泡,為了不露餡,他變回原形,被桑樂用一個小竹籃裝著掛在身側。 她掂了掂重量不輕的小竹籃,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崇觀城城門,后悔得直嘆息—— 華稽你太重了吧!該減肥了! . 三丈高的城墻下,一個嬌俏可人的少女身穿淺青窄袖長裙,持著一卷錦帛,來來回回焦急地踱著步。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求求你停下,晃得我頭都暈了?!?/br> 桑樂腰間竹籃里傳來華稽有氣無力的哀嚎聲,嚇得她趕緊捂住竹籃口:“閉嘴!你一只螃蟹開口說話,是想把人嚇死嗎?” 華稽滿不在乎,又悠悠地來了一句:“這城腳下又沒人,沒人會聽到?!?/br> “我聽到了?!避涇浥磁茨汤锬虤獾耐糇陨砗箜懫?。 “!” 桑樂驚得挺直了脊背,僵硬著身子轉過身去。 只見不遠處的護城河邊,一株開得白里透紅的海棠樹下站著一個六七歲大的孩童,他一襲貼身紫色華服,身板站得筆直,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直愣愣地往桑樂這邊看。 他無邪的眼里不含探索之意,但目光卻緊緊地盯著她腰間的竹籃不放。 桑樂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腦子飛速運作,想著該如何把螃蟹說話的事搪塞過去。 可還未等她張口糊弄,手里的天劫卷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異動,抖啊抖,拉扯著桑樂往男童面前去。 桑樂被扯得一個踉蹌,順勢在離他一尺處蹲下,天劫卷才安分了些。 “呵呵呵......”蹲在小男童面前,兩人便顯得一般高,桑樂傻笑著把天劫卷往身后藏。 “你的螃蟹,會說話?!毙∧型浑p大眼睛撲朔撲朔地眨了眨,道出他方才瞧見的實情。 將天劫卷藏好,桑樂趕忙伸手捂住竹籃,矢口否認:“沒有沒有,小孩兒,你聽錯了。” “嬸嬸,我沒有聽錯?!毙『汗钠鹑鶐妥?,又拿眼神往竹籃里瞥。 “你叫我什么?!”桑樂兩眼一翻,險些背過氣去,瞬間覺得這白嫩嫩的小娃娃不可愛了。 “嬸嬸?!毙∧型苷J真,咬著字乖巧地又叫了一遍。 “我......我這模樣很老嗎?你這小孩兒怎么亂叫人呢!”桑樂還是頭一次被人嫌棄皮囊模樣,氣憤地要討個明白。 華稽躺在竹籃里兩腿一蹬:大哥,你抓錯重點了。 “嬸嬸,你的螃蟹又說話了?!毙『哼@回干脆伸手指著竹籃,目光更堅定了一分。 這下換華稽不淡定了,他明明沒有開口,他是怎么聽見的? 而桑樂卻已經顧不上叫嬸嬸還是螃蟹說話,因為她在小男童的左肩上瞧見了一顆珠子,正隔著厚實的衣料發著隱隱的青光。 靈丹,是她的靈丹! 難道眼前這個小孩兒就是龍蛋的第一道天劫轉世? 來不及多想,為了拿回靈丹,桑樂一掌拍上小孩兒肩頭。 小孩兒被拍得一愣,聳著肩膀,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咬著嘴唇直愣愣地看著桑樂,滿臉寫著難以置信。 靈丹沒有這么輕易被桑樂攔截住,又順著小孩兒的鎖骨滑去右肩。 緊接著,桑樂又是一掌按上他的右肩。 力道不輕,小孩兒被拍得一抖,嘴唇被咬得泛白,愣是忍著痛沒叫一聲,只是那雙充滿驚恐的眼睛透露著對桑樂的控訴。 “跑什么跑,又沒抓??!”桑樂收回手抱怨,另一只手還搭在左肩上牽制著小男童,視線也沒從他身上移開片刻。 “辰兒,辰兒......”護城河下游傳來一聲聲婦人的呼喚,像是這小孩兒的母親尋來了。 桑樂匆匆往后瞧了一眼,見兩三個粉衣丫鬟隨著一個紫羅裙婦人越走越近,她心下一急,扒拉著小孩兒轉了一圈。 那顆靈丹終于又從他的胸口泛著青光游上來,順著他的衣領爬向他瓷白的耳廓,然后游上臉頰。 而此時,那婦人也已經只距兩人十丈遠不到。 “來不及了?!鄙沸南碌?。 她心一橫,拉過小孩兒在臉頰上吧唧啃了一口。 小包子一樣的臉蛋又嫩又軟,桑樂覺得此刻的自己像極了一只上古禽獸。 小男童強忍住的淚水終于隨著他“哇”的哭聲滾了下來,剛剛被打得那么痛沒哭,現在被怪嬸嬸一口給親哭了。 “辰兒!” 聽見兒子放聲痛哭,紫衣婦人心里一緊,緊捏著帕子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快步趕過來。 桑樂失望地松開小孩兒,靈丹還是沒有被她啃回來。 “娘!嗚嗚嗚......怪嬸嬸親我......”小孩兒哭著推搡開桑樂,轉身往回跑。 將將趕來的紫衣婦人一把將小男童攬進懷里,緊張地確認他是否安然無恙,隨后一雙寒目射向桑樂:“你欺我兒作甚!” “啊?”桑樂悻悻地沖眼前人笑了笑,從地上站起來,“我沒欺負他......沒......” 她說著往婦人懷里瞧了一眼,小孩兒現在正紅著臉抽抽噎噎,眼珠大顆大顆掛在眼角,還不停用手蹭著方才被她侵犯的臉頰。 儼然是一個飽受欺凌的瓷娃娃,讓矢口否認的桑樂頓覺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小。 “辰兒,是不是這個怪嬸嬸欺負你?” “是?!?/br> 桑樂:“......” . 桑樂是被趕來的家丁拿著棍子追著跑掉的。 “哎呦,哎呦,螃蟹我要吐了,要吐了!”華稽在竹籃里被晃蕩得厲害,哀嚎聲此起彼伏。 “呼~沒追來了吧?”桑樂躲到護城河上游一座被廢棄的寺廟里,叉著腰直喘氣。 “甩掉了。” 華稽腳一蹬,噗呲噗呲從竹籃里翻出來,卻一下滾進旁邊一口廢井里。“噗通——”一聲,砸出的水花濺了桑樂一身。 “喂,華稽——你不會摔死吧......”桑樂心一緊,趕緊趴到井口里往下看。 沒一會兒,井水開始咕嚕咕嚕往上冒,剛剛深不見底的水面都快要溢出來。 變成人形的華稽喝飽了水,伸著脖子從井下鉆上來,卻被卡在窄小的井口。 “我蟹老板哪有那么容易死?”華稽哼哧哼哧地往上拔身子,一邊叫苦連天,“哎呦,我的蟹腿——” 桑樂見他上來,松了一口氣,站起身取笑他:“你要是下鍋,一定是崇觀城醉香樓里的招牌!” “醉香樓是什么地方?”華稽費了老大勁兒才從井口鉆出來,揉著自己的蟹腿問。 “來的路上你沒聽人說嗎?醉香樓是崇觀城里出了名的酒樓,里面名菜薈萃,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大閘蟹,一天賣出去百十盤呢!而且,往來醉香樓的都是些達官貴人......” 說到這兒,桑樂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來看著華稽。 “怎......怎么了,你不會是想把我賣給酒樓吧......”華稽直搖頭,一臉抗拒。 桑樂白了他一眼,才繼續說:“方才那個小娃娃,穿著體面得體,婦人身邊丫鬟的數量也不在少數,這么一想,他估計是崇觀城里的名門望族,我們去醉香樓打聽打聽,指不定就找到了!” “可不是嘛,拿著棍子追得你團團轉的家丁也不在少數?!比A稽繼續捶著自己的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你找那娃娃作什么......” 華稽頓了頓,像是認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猛地抬頭,瞪圓了眼睛看著桑樂:“你不會真的因為覬覦小男童的美色,親一口不夠,還要刨人家底吧?我不同意,絕對不同意你這種禽獸做法!” “你才是禽獸,你才是禽獸!”桑樂氣得按著他頭一頓錘,“他就是涅辰!我們要找的龍蛋!” “真的?”華稽眼睛睜得更大 ,過一會兒像是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他能聽見......錦帛上怎么說?” 桑樂這才想起錦帛,從后腰里把它掏出來,鋪展開。原本潔白如新的錦帛上慢慢顯示出一排字: 崇觀城顧將軍府,長子顧涅辰,卒于元紀86年。 桑樂心里咯噔一下,緩緩轉頭問華稽:“今年是哪一年?” “元紀74年?!?/br> “十八......”桑樂估摸將才那小娃娃不過也就六歲光景,這么一算,涅辰這一劫,只活十八年就得死。 “是有點可惜,英年早逝啊......”華稽嘆息一聲低下頭。 桑樂也附和地點了點頭:“怎么還有十幾年,要不我先回烏龜洞睡一覺再來吧?” 華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