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楔子
六月初五,雨綿,新帝登基。被驅攆至西南僻角廢院,蛛網覆,塵灰浮,瓦縫漏,僅婢女小眉伴,旻郎未至,雖郁卻可解。 十日,晴,熱,滿耳蟬鳴,涼鍋冷灶無飯,小眉討得一碗光面,勉強抵饑,晚間夫人送芡實糕,食兩塊,微甜,旻郎未至,有事絆。 二十,五更雨止,微涼,天青色,夜嘔吐,遂病,郎中未至,旻郎未至。 二十九,黃昏,雷聲陣陣,雨急而大,夢醒,小眉道旻郎門外站多時,衣履無不沾濕,急喚扶她出房,人已走,傷心淚落。 七月初八,晴,門前池荷流碧,花開五朵,病透體虛,只隔窗賞艷,還有位爺駐足同賞,長隨喚他九老爺,片刻離開。 十二,熱,蚊蟲甚多。有個婆子聲高,新皇發難,斬除舊黨余孽,知父親獲罪下獄,命難保,門外有仆把守,難出,褪玉鐲通融,小眉得傳話,等一夜,旻郎.... 還是不至。 二十,晴,熱,下午,云生東南,雷電大作,小眉討來西瓜,吃半片,咳血不止,有一碗量,窗外暴雨滂沱,至夜深漸停,旻郎....心死矣。 八月初叁,星斗燦然,遠有撥絲竹、彈月琴、吹短笛等妙音,又聞踏歌聲,小眉覺歡樂,而我卻怨哉,是心情作祟。 十五,陰雨,秋色儼然悄入,夜開晴見月,大如盤,夫人送月餅,食半塊,吐血滿盆。 叁十,早涼,東邊日出西邊雨,雁過留聲,滿池殘荷,乍然精神,不過回光返照。 林嬋扔掉筆,闔上厚厚的日記冊子,時至今時才覺這是本累贅,不愿被誰看去,走至墻角,挖開一片磚塞進去,再堵嚴實。 她吩咐小眉去請旻郎來,下榻勉力洗漱更衣,要入黃泉了,人生終歸一場大夢。 曾仔細歡喜過那個瀟灑俊才郎,還想最后看他一眼,下輩子便各走陌路,再不復見。 蕭旻長跪書房地央,桌案后,一位面容清雋的男子坐在椅上,著竹根青色直裰,捧著卷書冊在看。 燈花炸了一下,他慢慢道:“起來罷!” “求小叔救父親和我一命。”蕭旻面色青白,沒有血色。 “老夫人已來求過情,我答應她在皇上面前保你父子二人。” 蕭旻仍跪著:“我妻有孕七月,懷得是蕭家子嗣,求小叔也保她一命罷!” 等了許久,才聽他說:“看在子嗣的份上!”這便是應允了。 還想保個人:“我妾林氏,心地善良,性格溫順,進府五年,上下皆贊她乖巧懂事,老夫人最喜歡她.....” 那男子抬起頭,冷冷道:“你到底想說甚么?” 他的眸光十分犀利,仿佛早看進他的心底,洞穿了一切,卻偏又明知故問。 蕭旻喉嚨瞬間被堵住,說不出話來,這位小叔表面總是溫和儒雅的樣子,卻莫名地令人心生敬畏。 房外廊上傳來腳步窸窣及女子哭喊聲,聽著很傷心,有人在低叱驅攆,仍不肯走,嚶嚶地哭。 “怎么回事!” “回老爺,是林姨娘的丫鬟來找少爺。”侍衛隔著簾櫳稟話:“林姨娘不好了,求少爺去見一面。” 蕭旻垂首不語,看不清表情,但能察覺他渾身都僵硬了。 “你去罷!”那男子語氣很淺淡,繼續看他的書。 蕭旻站起,失魂落魄的朝外走,直到出了院子,才察覺沒和九叔告辭,不曉他可會怪罪。 小眉在后隨著,一面捂嘴哭泣,怪聲怪調地。他不問她,只低頭一徑前行,穿庭過園,越走越快,拐彎見一池荷塘,早已破敗的不成樣子,梧桐樹椏間,有晚蟬在無力哀嘶,鳴著生命最后的挽歌。 他看見那褪紅的板門映著斜陽一角,先是愣了愣,忽然奔跑起來,使勁推開門,門鈸哐鐺哐鐺震出顫音,如同鑼鼓在耳邊鏗鏘。 林嬋穿紺碧色灑花衣裙,微蜷著躺在榻上,眼眸半睜半闔,嘴角彎起,似在朝他輕笑。 “阿嬋!”蕭旻一步一步走到榻沿,手指屈握成拳,他說:“阿嬋,下輩子,你躲我遠遠的罷!” 林嬋沒有作聲,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