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沈碧茶兩眼發(fā)直地盯著小頂:“蕭頂, 我要是你,整天不做別的事,從早到晚不停哭,哭瞎為止。” 小頂嚇得直搖頭:“不了不了。”她沒事哭不出來,也不想一直掐自己,錢夠花就行了。若是缺錢,從魔君地宮里帶出來的珠寶法器,隨便拿幾樣出來變賣,不比哭省力氣? 幾人靠在闌干旁說說笑笑,沐浴在和煦的暖陽中,下方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嶺,山花開得絢爛似錦,微風送來醉人花香和清脆鳥語,讓人如飲醇醪,筋骨為之一酥。 小頂愜意地望著同伴們,心里忽然一陣沒來由的不安。 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她皺起眉,冥思苦想了半晌,驀地一個激靈:“咦,陸仁呢?陸仁去哪里了?” 一邊說一邊比劃:“腦袋圓圓的,臉色有點灰撲撲的,總是考第二名那個。” 眾人聽見這個名字都愣怔了一下,聽她這么一說方才想起確有這么個同窗,都搖頭道:“似乎有些時日不曾見到他了。” 小頂越發(fā)困惑,她知道陸仁容易被人忘記,每次到一個新地方,總會提醒著自己數(shù)一數(shù)人頭。 在郁洲海上登舟時,她還特地數(shù)過,那時候陸仁還在的。 后來她忙著給師父煉藥,接連幾日窩在房中閉門不出,便沒再留意這事——上了翼舟便不會跟丟了。 她連忙給陸仁傳音,卻如石沉大海,半晌沒收到回音。 秦芝蘭道:“蕭仙子別急,既然陸兄已經(jīng)登舟,總不至于丟了,多半又有誰不小心將他誤鎖在哪里了。” 小頂聽他說得有理,點點頭:“我去找找。” 眾人都道要幫忙,便即分頭去找。 小頂先去陸仁的艙房,發(fā)現(xiàn)門沒上鎖,推門一看,只見里面空無一人,窗戶半掩,床上被褥整整齊齊,案上還攤著一本符法書,旁邊擺著筆硯朱砂和一張畫了一半的符。 幾案和席簟上卻已積了薄薄一層灰,硯臺里的朱墨也干了,顯然已有幾日無人居住。 接著幾人又分頭把弟子們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 小頂本來不欲驚動師兄師姐,這會兒也沒轍了,只得去找葉離和蔣寒秋,把陸仁不知所蹤的事告訴了師兄師姐。 兩人對這個陸姓弟子印象模糊,聽小頂說了后,特地去翻了名冊,對照上面的畫像,這才想起他來。 葉離和蔣寒秋起初不甚擔心,既然登舟的時候在,一個大活人還能掉了不成?多半是弟子們搜尋時疏忽了哪里。 葉離便即用神識迅速將整艘翼舟掃了一遍,卻沒有找到失蹤的弟子。 蔣寒秋不信這個邪,親自細細掃了一遍,什么犄角旮旯都沒放過,依然無果。 兩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那弟子貪玩,趁人不注意溜下船去玩了?”葉離道。 小頂立即搖頭:“陸仁不會的。”他平常最怕被人落下,總是緊緊跟著,怎么會偷溜出去玩? 她心底那股不安越來越強烈,簡直到了坐立難安的地步,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事,不單因為陸仁失蹤。 忽然,一個念頭從她腦海中閃過,被她險險抓住:天書。 對了,天書上記載著,十洲法會上歸藏六十余人險些全軍覆沒,只有十來人生還,而被魔眼擄去七魔谷的弟子只有十九人,傷亡定然不是發(fā)生在七魔谷。 回到法會后,她一直提著心吊著膽,直到上了自家的翼舟,她才松了一口氣——畢竟很多事都和天書上寫的不一樣,書里他們六人都沒去法會呢。 可如今一想,天書上寫的事大多都發(fā)生了,只是結果未必一樣,比如書里寫著白千霜嫁師父,白家的確想結親,只是師父不樂意。還有書里師父去西極替那個“白小姐”取藥,現(xiàn)實中也去了西極,只不過換成替她取藥。 那么致使歸藏傷亡慘重的那個陰謀,會不會在后面等著? 想到此處,小頂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對了,書里連山君這會兒還沒去西極,那么法會結束后他應該也在翼舟上,和其他人一起回門派。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zhèn)鱽砝顖A光的聲音:“你們覺不覺得有點怪?” 另一個弟子道:“哪里怪?” “怎么今日都沒見著什么其它門派的人。” “叫你這么一說還真是,昨日還有不少人從旁飛過,今日怎么連個散修都沒見著……” “難道是不敢打我們歸藏地界過,生怕雁過拔毛?哈哈……” “哈哈哈,可別這么說,小心叫道君們聽見吃排揎……”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葉離和蔣寒秋都變了臉色,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陣法。” 葉離忙試著傳音給蘇毓,沒有回音,又傳音給師父云中子,依舊沒有回音。 “八成是真的中招了。”葉離皺眉沉思,他們從郁洲出發(fā),一路上都十分謹慎小心,且那時師叔也在舟上,應當沒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底下搞鬼,算起來趁著翼舟停泊在郁洲鳳尾渡時下手是最容易的。 小頂擰著眉頭緊抿著嘴唇,搖搖頭:“那陸仁呢?”如果是對船下手,陸仁為何上船時還在,后來卻不見了——而且看艙房里的情形,少說也走了三四日了。 葉離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又把這陸姓弟子忽略了,他揉了揉額角,苦笑道:“這么一看,的確說不通……若是師叔在就好了。” 說到師叔,他老人家今早又是怎么大搖大擺從陣里出去的?總不見得是設局之人好心吧? 葉離疲憊地揉了揉額角,怎么也想不通。 蔣寒秋道:“別管這些,先想想怎么應付過去。” 她用神識往窗外一掃,與雙目看見的景象一般無二,蔚藍的天空中飄著幾縷輕紗般的薄云,一派寧謐祥和,但誰知道這表象后隱藏著什么? 葉離抱著胳膊道:“他們既然對我們下手,這陣定然十分厲害,連師叔都不曾發(fā)現(xiàn)異狀,憑你我的神識怎么堪得破。” 我在明,敵在暗,莫非只能束手待斃? 小頂一直一言不發(fā)呆立一旁,這時卻突然道:“西門馥的腚眼!”不是說那只眼能看穿一切迷障嗎? 葉離和蔣寒秋一怔,隨即喜出望外。 葉離不敢耽擱,對兩人道:“你們且回避片刻。”畢竟這眼睛長得不是地方。 蔣寒秋帶著小頂去了隔壁的艙房,葉離立即傳音給西門馥:“西門,到我房中來一下。” 西門馥和葉道君平日沒什么私交,忽然受到召喚,只覺莫名其妙,當下忐忑不安地上了樓。 他一進門,發(fā)現(xiàn)房中只有葉離一人,越發(fā)狐疑,正要行禮,葉離沖他一點頭:“把房門掩上。” 西門馥心頭一跳,這是要做什么?不過道君有令,他不敢違抗,乖乖地掩上房門:“不知道君有何……” 葉離言簡意賅:“脫褲子。” 西門馥后退兩步,后背抵在門上,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道:“葉葉……葉道君,弟子雖素來仰慕道君德行修為,可可可弟子無此雅好……”雖然他很想進內門,但他并沒有準備好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啊! 葉離哭笑不得:“……我也無此雅好,只是借你后面那只真眼一用。情勢危急,回頭再與你細說。快脫吧。” 西門馥這才明白過來,赧然地“哦”了一聲,解開腰帶,將褲子扒拉下一點,露出左臀上的真眼,往窗外望了一眼。 這一眼不打緊,嚇得他一個踉蹌,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葉離觀他神色便知端倪,沉聲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西門馥顫聲道:“我……我看到的壓根不是青天白日,外面一片血紅,周圍有很多鬼影,模樣可怖至極……” 葉離道:“這些鬼影在做什么?” 西門馥煞白著臉道:“好像在啃咬吞噬我們翼舟四周的白光……”鬼影吞下白光,便痛苦地扭動身體,作出各種扭曲猙獰的表情,然后消散成一片黑霧。 “鬼影密密麻麻,前赴后繼,且專盯著一處啃,已經(jīng)啃出個缺口了。”西門馥接著道。 葉離臉色一沉,翼舟四周布了九龍陣護體,在黑夜里隱現(xiàn)白光,這是至陽至剛之陣,本是專克這類陰邪之物的,但架不住對方鬼多勢眾,這樣下去早晚要被啃穿。 他叫西門馥指出缺口的方向,一望便知那是陣眼所在,若是被啃穿,陣法也就失效了。 他定了定神:“這些東西暫時靠近不了,你那條夜行褲帶了嗎?” 西門馥連連點頭:“帶了帶了。” “立即換上,去船頭桅桿頂上,我要知道四周的情形。” 西門馥抖抖索索地從腰間乾坤袋里翻出夜行褲,手忙腳亂地換上。 葉離把情況向蔣寒秋和小頂簡單說了一遍,幾人便即去了船頭。 葉離拎起西門馥飛到桅桿頂端查看周遭情況,蔣寒秋則用雷音咒召集所有弟子去船頭集合,三言兩語將他們的處境說了一遍。弟子們聽了自然心驚,好在他們一向訓練有素,并未自亂陣腳,而是拔出佩劍,拿出符篆,根據(jù)兩位道君的指示,分散到九龍陣的幾個薄弱處。 性命攸關的時刻,西門馥也顧不得丟人了,抱著桅桿撅著腚,用真眼向四下里張望,及時把周遭的情形告訴眾人。 葉離不敢輕舉妄動,讓翼舟懸停在原地。 兩人帶領一眾弟子,根據(jù)西門馥指示的方位,施術揮劍,將啃咬九龍陣的鬼影斬落,小頂騎著大紅雞飛到半空中,往船舷外不要錢似地拋靈符——仗著有錢,她出發(fā)前有備無患地買了不少。 奈何鬼影似乎無窮無盡,像蝗蟲一般烏泱泱地擁上來,眾人氣海中的靈氣卻在一點點消耗,最多只能再支撐一兩個時辰。 就在這時,桅桿頂上傳來西門馥的驚叫聲。 葉離心頭一凜:“怎么了?” 西門馥后背上冷汗涔涔,急忙將看到的情形告訴葉離——翼舟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張銀色大網(wǎng)。 網(wǎng)眼極細極密,上面電光隱隱,幾個鬼影撞在網(wǎng)上,立即化作一陣白煙消散得無影無蹤,可想而知,若是他們一無所覺徑直往前飛,一頭撞到網(wǎng)上,必是舟毀人亡的下場。 西門馥又大叫:“那網(wǎng)朝我們罩過來了!” 葉離忙用神識cao控翼舟轉向,一側飛翼卻忽然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西門馥又大叫起來:“鬼東西把白光啃穿了!他們纏住了船翼!爬上來了爬上來了,啊啊啊啊啊——” 第67章 千鈞一發(fā) 顧蒼舒躺在寒冰床上, 氣定神閑地望著漂浮在半空中的棋局。 金芒在窟頂畫出棋盤,雙色夜明珠充當棋子,他以心念移動棋子, 與自己對弈——這是他近來最喜歡的消遣。 他受了重傷,筋骨斷折,滿身血痂, 傷口中正在長出新rou,猶如萬蟻嚙咬,可謂痛不欲生, 但他卻無比舒暢愜意,他感到顧英瑤的強大修為在自己體內涌動——雖然暫時還不能全部為他所用, 但他不會等得太久…… 正思忖著,忽聽外頭隱隱傳來利刃破空之聲, 緊接著是幾聲慘叫,心頭不由一凜, 莫非是那些老家伙見他受傷, 按捺不住想要渾水摸魚? 隨即他又放下心來,他如今住在亡母的天霜峰, 不但守衛(wèi)森嚴,還密布禁制與陣法, 料那幾個無用的老東西也翻不出花樣來,若是能把那姓林的傀儡殺了,倒是省卻了他的麻煩…… 沒等他盤算完,忽聽“轟”一聲巨響, 洞口的石門竟然裂成了數(shù)瓣,碎巖落下,震得一陣地動山搖,洞中石鐘乳被震下許多,好在冰床上方的窟頂光滑平整,沒生石筍。 饒是如此,充當棋子的夜明珠劈里啪啦掉落下來,砸在他傷處,也讓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誰?”他咬著牙,努力轉過頭看向門口,待把來人看清,心中駭然,強自鎮(zhèn)定道:“連山道君光降,有失遠迎,不知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