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少典的動作忽然頓住,他雙眼微瞇打量著姬軒轅,臉上雖不動聲色,心底卻隱約感到不對勁。 已經到了這個關口,對方居然還是鎮定自若,眼中看不出絲毫即將面臨死亡的恐慌。從正常的本能反應來看,他未免冷靜得太不尋常了。 眼前之人不過出身于弱小的人族,少典雖欣賞其才干,卻從未真的將他放在眼里。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這個捉摸不透的對象,他竟然起了一絲罕見的猶疑。 “一個將死之人,就算知道了想要的一切,又有何用?”他走到他面前說道。 姬軒轅抬眼:“你覺得我會死?” 少典忍不住一笑,那表情仿佛是聽到天底下最天真的笑話:“難道你覺得我不會殺你?” 姬軒轅竟然也是淡淡一笑:“你當然想殺我,可惜你殺不了我。” 他的聲音居然還是不疾不徐,一副十拿九穩的態度,完全視絕境于無物。 少典揪起他的頭發,把人提到眼前死死地盯住,似乎恨不得用視線挖開他的外皮,好好看清里面打的盤算究竟是什么。 “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嗎?”他慢慢說道,“胡說八道拖延只是浪費時間。不論是伏羲還是女媧,都不會有余力來救你。” 姬軒轅說道:“既然你認為我在拖延時間,為何還不動手?”他忽然勾起唇角:“難道睥睨天下的泰皇,也會有舉棋不定的時候?” 祝融在一旁聽得既迷惑又焦急。雖也訝異姬軒轅為何此刻仍然胸有成竹,但更多則是為他的命運而憂心。少典性子乖戾,若是這時對他服軟,即便難逃一死,至少可以不受折磨,這般嘲諷激將,還不知他要怎樣讓人零碎受苦。 少典的聲音果然陰冷下來:“要聽你一句求饒,看來還真是不易啊。”只見他右手青光微閃,五片指甲頓時變成了鋒銳的利刃,“既然不識抬舉,也就別怨恨接下來的刑罰了。我要先把女媧的神識從你元神中抽出,再把你的魂魄切成一塊塊扔進苦海,永遠也別想聚合重生。”說罷手指箕張,猛然向姬軒轅胸口直插進去,火神不由得閉上了眼睛,不忍見那接下來鮮血迸濺的一幕。 哪知甫一接觸對方皮rou,指尖竟然一片冰涼,全然察不到正常身體該有的溫度。少典臉色微變,手指繼續用力,這一下感覺更加清晰,自己就像戳在一塊硬邦邦的石頭上,沒有絲毫骨rou的觸感。再一看姬軒轅的臉,只見他仍是那樣的鎮定表情,只是唇邊那抹微笑中狡黠之意更深。他心里暗覺不妙,本能想要收手,哪知自己的手竟被對方的胸口牢牢吸住,竟然無法掙脫。再一使勁,體內的神力忽然像開了閘的水壩一樣直瀉而出,被對方源源不絕地吸流過去,越是強行抗拒,力量反而流失得越快。他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長眉犀利倒豎,將剩余力量集中在整條右臂上,只聽咔啦一聲脆響,右腕竟被他自己硬生生震斷,這才擺脫了桎梏,一道鮮血噴涌而出,盡數濺射在姬軒轅身上。 這舉動雖然果決,對他自身傷害卻是不輕。少典身形搖晃,臉上怒極,飛起一腳將姬軒轅踢了出去。哪知對方身體竟在半空中忽然變成了一顆五色原石,叮咚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女媧靈石?!”祝融早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絕沒料到事情的發展會如此匪夷所思。他話音才落,只見那吸足了力量的靈石滾了幾滾,恰好落入兩儀八卦陣中的乾位陣眼。霎時間陣中金芒大作,五彩齊熾,中心位置上方原本緊閉的太極天曇猛然張開,一道影子從中飛身而出,白玉輪光快過電閃,以雷霆萬鈞之勢先少典當頭壓下。他正在虛弱之際不及躲閃,這一掌正中天靈要害,只打得他七竅噴血,rou骨盡裂,踉蹌后退下再也無法站立,終于沉重倒地不起。 “伏羲!”他嘶吼出這個名字,凄厲的喊叫震徹蒼穹,仿佛來自遙遠的天外,流血的雙目凝聚了新仇舊恨,惡狠狠地盯著偷襲者。 “弟弟,好久不見。”伏羲平靜開口,這一擊他也是盡竭了全身之力,面色雖盡量如常,身形卻忍不住微晃。 又一道身影從天曇中躍出,試圖伸手攙扶,卻被他拒卻:“不必管我,先去救他們吧。” 火神愕然看著那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家伙走過來,臉上掛著氣人的笑容,慢吞吞地解開自己身上的繩索。 “飛廉?!你怎么也在這里?”他忍不住叫道。 風神飛廉手里不停,嘴上也不閑著:“為了看你難得出糗啊。”他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想不到火神也有被包成粽子的時候,我記得上次去人界,你好像還贊過這種食物特別好吃哈。” 祝融垮下臉:“你再多扯一句廢話,待會兒先出去打上三百回合。說正經的吧,你和羲皇一直藏在生死陣中么?” 飛廉點頭:“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若非行此險計拖延時間,一旦敵人拿到天曇,云頂只有全軍覆沒了。” 祝融嘆道:“我本以為太極陣能抵抗好一陣子,這次真是大大輕敵了。商羊自詡預知天下未來,可他卻看不清身邊的危機叢生,神界若因此一敗涂地,他們又有何能耐獨善其身?” 飛廉默然不答,將他身上的神縛盡數褪下,又過去依樣為方雷解困,并驅除她所中的昏迷術。 祝融活動下手腳,總算站直身體,忽然意識到另一件事:“對了,姬軒轅呢?” “我在這里。”角落陰影中緩緩走出來一個人,雙眼彎彎地注視著他,不是姬軒轅卻是誰? 祝融松了口氣:“老實交代,你到底是石頭還是活人?” 姬軒轅微笑:“自然是如假包換的本尊,之前那個不過是用媧皇賜予我的靈石化形出來的替身,我的本體早就變成另外的樣子,用以迷惑敵人耳目。” 祝融驚訝:“難道這一路過來都是你的替身?那真正的你是在……” 姬軒轅笑而不語,攤開的手掌心里有一塊白璧無瑕的令牌,正是那件伏羲令玉。 “奇哉怪也,你是什么時候替換的?我居然沒有察覺,看來真是變弱了。”火神搖頭沮喪。 姬軒轅轉向委頓在地的少典,平靜道:“這就要感謝泰皇了。正所謂世事皆有兩面,被妖獸突襲雖然險惡,但那混亂的黑暗卻也同時幫了我大忙。” 少典死死盯著他,冷冷道:“很好,看來女媧連自己看家本領都傳給你了,當真是要與我對抗到底。可是那化形之法運使不易,你就不怕在混亂中反傷自身,亦或是被我識破詭計,功虧一簣?” 姬軒轅說道:“若是少典大人真身親臨,這點伎倆自是瞞不過你的眼睛。但此刻的你不過是千萬個□□的其中之一,再加上兩儀陣的影響,能力不及也不是不可能。何況現在的事實已經證明,你的確沒有看出來,不是嗎?” 這淡淡的反問字字誅心,就像一個耳光當面甩在臉上,痛得連牙齒都能咬出血來。 伏羲忽然緩緩插口:“因為你認定我們已是毫無反抗之力的砧上魚rou,所以才會在不知不覺中松懈了觀察。我早就說過,你的弱點從來不是力量,而是驕傲。不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你都是敗在了這一點上。” 少典陰沉地看著他們兩個,神色逐漸冷靜下來,又恢復了那抹譏嘲的微笑:“罷了,這次是我失手,無話可說。不過你們不會覺得自己就此勝利了吧?” 姬軒轅雙目微垂,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你們有膽量去想,就應該明白最后勝利依然是我的。”他的笑容愈加歡暢。 伏羲沉聲道:“你想融合帝俊之力重生為第二個盤古,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即使神族勢微,另外兩界也斷不會容許。” 少典冷哼道:“人界與魔域也逃不過我囊中之物的命運,一切皆由時間來看吧。等到了神隱的最終時刻,天傾地陷,清濁再次交融,你辛苦建立的所有都會消失殆盡。”他忽然放低了聲音,眼中竟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傷感,“可惜那一刻,你是再也見不到了,哥哥。” 伏羲再一次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與千萬年之前分別時一模一樣語調。他怔怔地看著遁地消失的青影,忽然想到這應是自己最后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可是什么也沒有改變,那個聲音依舊是滿懷恨意,留下的只有絕不原諒的背影。 神王長嘆一聲,眼角微痛,嘴里嘗到了無力的苦澀,那是和少典心中那無邊無際的苦海一樣的味道,充滿自苦的酸痛和深沉的悲哀。 眾人慢慢走到他身邊,飛廉輕咳一聲說道:“我們不去追么?” 伏羲疲憊搖頭:“這只是他眾多□□之一,追上又有何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也許他說的沒錯,最后勝負真的不一定屬誰。” 祝融眉頭輕皺:“以您的全力一擊,難道也對他造成不了影響?” 伏羲說道:“他在大羅天的本體雖然受了傷,卻遠不到危及本元的程度。我這一掌,不過是暫緩他進攻的腳步,至多不過百年,他便會卷土重來。到那時候,遭難的恐怕就不止是神界了。”他一個個看過去,最后目光停留在姬軒轅身上,“我知道諸神生存日益艱辛,但今后寰宇眾生的命運,真的只能仰仗你們了。” 祝融和飛廉念及從神代至今的落差,不由得黯然垂目,方雷也是輕聲嘆息,想起了黑暗幽都中日漸衰弱卻無力自救的女媧。 伏羲正色道:“強敵在外,你們這般萎靡氣沮可不行。就算少典暫時罷手,他留下的威脅卻依然存在,還有魔域的動作可是未有一刻止歇,絕對不能疏忽大意。” 姬軒轅忽然插言:“他說得不錯。這天宮四周尚有余毒殘兵的威脅,還有內應未被發現,你們哪還有空在此耽擱嗟嘆。”聲音雖平靜,卻是不怒自威,斷然而不容違抗。 飛廉這時才有機會面對面正式打量他,饒有興味地道:“我們可是在談論你未來最大的對手,這么滿不在乎,不怕他再來?” 姬軒轅說道:“我就怕他不來。只要行動便會有破綻,比起明面的交鋒,沉寂于幕后才更難對付。”他忽地瞥了一眼伏羲,淡淡一笑“何況既已被拉上了賊船,就算怕也無路回頭了吧。” 伏羲輕輕咳嗽一聲,對他的用詞不予置喙,反而是飛廉一臉驚愕,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祝融忍笑拍拍他的肩膀:“聽我一句勸,既然以后相處的日子還長,你還是盡快習慣他的說話方式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