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北洛深深地凝視著他,雙目淚水猶含,唇邊卻不知不覺綻開了一絲微笑。巫炤的面容雖然平靜無波,但眼神卻是無比的堅定,隱隱帶著不容拒絕的霸道。 是的,就是這樣的他,優雅沉穩的外表下隱藏著燃燒火焰一般的情感,仿佛灰巖下滾動的巖漿,用理智將洶涌澎湃的guntang緊緊壓抑住。平日里不動聲色,一旦爆發出來,卻是令人無法想像的激烈,自黑暗中的熔池奔涌而來,帶著吞噬一切的烈焰巨浪,讓人懼怕退怯卻又無法自拔。 北洛終于明白,當初縉云為何會不由自主地逃避了。因為對方的烈焰太容易灼傷自己,本能的自保讓他抗拒這種強迫性的燃燒。一個從小缺失溫暖的人不知該如何回饋這種情感,可是又無比向往那種純粹的熱烈,著了魔一樣自私而貪婪地占有對方獨一無二的包容和犧牲。所謂永恒不變的愛,當然不可能存在于世俗中,那是只屬于神子的、獨一無二的神性的愛。 只有高山之巔的神才能付出這樣強大而深沉的愛,那樣永無止境、不求回報的愛。不需要凡人的彷徨,不容許被愛者的抗拒,全憑心意而行,無恨亦無悔。 就像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在不求回報的同時,也意味著強橫地占有。 無力猶豫,無法拒絕隱含著劇毒的甜蜜,也許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被侵蝕了。本來就是如此,當神要占有一切的時候,凡人又如何能抵擋。北洛這樣模糊地思索,然而時至今日,他已沒有了逃離的余地,而且自己也不想逃。孤獨的殘魂在輪回井中掙扎了那么久,終于可以勇敢地承擔起這份愛,并且坦然地擁抱對方。 他深深地了解他,在那份優雅而美麗的背后,即使是對自己的愛,也帶著黑暗與殘酷。也許當年的死亡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不失為一種手段,用縉云的愧疚與痛苦編織成溫柔的牢籠,把這個靈魂緊緊地鎖入其中。 他不在乎被愛人奪去生命,他更怕對方忘卻自己。 北洛看著那雙隱含烈焰的鮮紅眼睛,他聽到了巫炤心底的聲音。 如果我的命能讓你生生世世都記住我,成為你心底的影子……哪怕這陰影會讓你生不如死……那你就取走它吧。 作為交換的代價,你將再也不能離開我身邊。 北洛睫毛輕顫,一滴淚自眼角緩緩淌落,笑容卻是無比釋然。 他真的找到了。縉云一直奢望的、綿延數千年也不會變的永恒之愛,如今全都實現了。縱然眼前是萬丈深淵又如何?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永遠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被這樣的雙臂擁抱著,心意相通,縱墮落亦幸福。 巫炤撫摸他的長發,在他的額頭為這份無聲的表白輕輕印下一個滿足的吻。 待北洛身體狀況穩定之后,他才小心扶人起來,親手為他整理適才崩潰時凌亂的衣襟。掌心傳來的溫暖令北洛徹底冷靜下來,只要他和他在一起,不論遇到什么困境,都一定可以闖出去。 “監視了這么久,你也該現身了吧。”巫炤摟住北洛,對著夢境上方說道。 空蕩蕩的天上毫無回應,巫炤冷冷一挑眉,左手袖袍用力拂動,原有的花海幻境登時變得七零八落,露出了背后的浮空回廊和巨巖。” “你能夠把我阻于夢中一時,實力的確不可小覷。”巫炤的聲音雖平靜,卻聽得讓人身體發寒,“只不過,把戲就是把戲而已,終歸上不得臺面。”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大笑,緊接著一個人從開啟的空間通道中緩步走出。 “不愧是鬼師大人。在下對于半魂蓮的控制,始終還是遜你一籌。” 北洛看清來人的臉,不由得吃了一驚:“你是……侯翟?” 對方淡淡瞥了一眼:“縉云大人真是好記性,居然還記得在下的臉。” “你不是已經……在西陵門口……”他還記得當初進入遺址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守衛石像,和懷曦一模一樣的手捧頭顱,以身殉葬。 難道他也和自己一樣轉世再生了?可為何容貌穿著卻還和當年做祭司時毫無分別? 巫炤猜到他的想法,搖頭道:“他不是侯翟。” 北洛相信巫炤的判斷不會錯,但對方若是冒充的話,身上的巫之血氣息卻做不得假。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的確是當年來向自己諫言狙殺鬼師的巫之堂祭司。 縉云和侯翟的接觸并不多,論熟悉程度還及不上司危等人。只知巫炤死后他便失了蹤,原以為是被懷曦等人報復處決了,想不到今日會在此處重遇。 “但是……我應該見過他。”北洛遲疑道,畢竟他的直覺從未出錯。 侯翟輕佻一笑,神情滿是譏嘲,與當年會面時的老持承重截然不同。 “應該?在下好歹也曾獻計助您平定巫之堂的屠殺。大人這樣說,未免有點翻臉不認人吧。” 這句話已完全表露了對方的身份。然而巫炤卻說他不是那個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當年假充虛黎老師的遺言,對你建議取我性命之人,并不是真正的侯翟。”巫炤向他解釋疑惑。 北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西陵門口的無頭雕像……還有你說什么?那份上代鬼師的遺書,是假的?!” 巫炤還未回答,侯翟已冷笑道:“您對縉云大人的感情真可謂感天動地。明明發現了端倪,卻依然甘愿死在他手中,而且寧死也不說出真相。” “不,當初我也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有些事并未看透。”巫炤緊緊摟住北洛,生怕他因刺激過大再度傷神,“很多關鍵之處,我也是在復活后逐漸想通的。” 北洛強抑下暈眩的感覺,輕輕掙脫懷抱,咬牙問道:“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真正的侯翟究竟……” “他應當在西陵陷落后就被害了。這個人假扮成他誘你上當,事后再把他的尸首做成雕像。這樣一來,人人都會覺得侯翟是愧對舊主,因而畏罪獻祭自己,哪怕是懷曦他們,也不會有半點懷疑。而作為一個叛徒,也沒人會去關注他真正的死因吧。” “所以說,他并沒有背離你的意思,就連上代鬼師也沒有……” 巫炤微微點頭,不動如山的身形自然而然流露出尊貴的自信。 “真正巫之堂的人,不會背叛我。”而且也不敢。作為被虔誠膜拜的神,信徒們恨不能在座下奉獻出自己的全部,又怎會有絲毫不敬的念頭。 假侯翟感嘆:“不錯,那些狂熱的瘋子將你視為一切,確實不可能犯上作亂。畢竟巫之堂苦心經營這么多年,為的就是迎接巫祖回歸的那一天。” 北洛死死盯著他,眼中幾乎要噴出火。 “你到底是誰?那個時候為什么要騙我?!”他嘶聲道,心愛之人血濺斷首的那一幕又浮現于眼前,就像生滿倒刺的荊棘,將原本稍微愈合的心再度割得血rou模糊。 侯翟仿佛沒看見他恨不能將自己剝皮拆骨的目光,輕描淡寫地說道:“怎么,縉云大人現在是要將一切都怪在我頭上嗎?不錯,在下的確偽造了上代鬼師遺言,也曾極力勸說您為了天下蒼生計,除掉巫炤大人。可最終做決定的,還是您自己不是嗎?” 他的譏諷之意十分明顯,若他在你心中當真勝過一切,旁人的言語再多,又怎能動搖你半分? “親自設陷誘敵,并用太歲斬下他頭顱的人,可不是在下啊。”他聲音雖平淡,卻是字字見血誅心。 北洛聽得臉色慘變,踉蹌后退兩步,原本要問罪的怒火頓時被打了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