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崆峒山一脈原本是瑞靄環繞的洞天福地,向來陽光璀璨,仙氣繚繞。如今卻是和其他地方一樣,山體上方天空黑壓壓的烏云盤旋,即使大白天也籠罩著不祥的陰寒氛圍。 “居然連這里都淪陷了……”岑纓站在山腳下,吃驚地打量眼前的景象。 凌星見面色凝重:“至少這里現在還見得到陽光,就是不知還能支持多久。”他轉頭問道:“此處距離他們受襲的祭壇有多遠?” 路雙嶼回答:“祭壇在后峰一處密林內,若是平日腳程,兩個時辰內當可趕到。現在的話……”他皺眉望著上山道路,語氣猶疑不定。光線不明之下方向難辨,不知要耗費多久。 “我來引路,你們跟緊不要走散。”空氣中忽然傳來一個女聲,把他嚇了一大跳,隨即意識到這是那位法力高強的神秘女子在隱身與眾人對話。自從與凌星見和岑纓等人結識,又負擔起保護祭壇的職責,神仙鬼怪之事他也接觸了不少。但親眼見到一個容顏不老的女子背上能長出翅膀,又能隨時隨地消失再出現,不禁每每感嘆大千世界果真無奇不有。 “云無月,你知道確切位置嗎?”岑纓問道。 “嗯,祭壇四周的靈氣波動異于一般。雖然年代久遠,靈波已經十分微弱,但我還是可以分辨出來。”云無月在她旁邊現身,“這山中吉兇氣息混雜,已與我們上次造訪不同,多加小心。” 原來之前路雙嶼向凌星見求救,乃因黃珀在修護祭壇之時突然遭人襲擊,家丁死傷者眾,他本人也下落不明。星空辰儀社一直和兩家交情密切,相助義不容辭。岑纓則是俠義心腸,又念在救命之恩,堅持跟來出一份力。但同時能得云無月的援手,眾人對此既有意外之喜,又有些不解。 四人一前一后撥開草木上山,云無月與岑纓在前,凌星見和路雙嶼與她們數丈,走在身后。 “我在天守閣查閱古籍,發現這九座祭壇是女媧所建,可謂時日深遠。現今之世道法衰微,還能得你們兩家虔誠維護,實在難得。”凌星見邊走邊道。 路雙嶼回答:“這座祭壇是黃珀大哥年初無意中發現,在我們兩家的祖傳文書里并未提及。外形也比我們之前修復的幾座要大一些,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海嘯過后群魔四起,我們擔心祭壇會遭損毀,便設了人手守衛。想不到還真的出了事……” “莫非其余幾處也受到過襲擊?” “正是如此。只是前幾次我們發現得及時,沒有造成太大損失。這一次敵人來勢應該不小,不然以大哥的功夫,斷不至如此。” 他們在后面議論的同時,另外二人也在交流自己心中所想。 “云無月,你真的確定這件事與巫炤有關?” “他們帶回來的遇襲尸體上,有巫之堂法術的痕跡。”女子十分肯定,畢竟鼎湖邊上,她曾與司危和巫炤親自交過手。 岑纓自言自語:“難道真是巫炤襲擊的他們?不會的,要是他親自出手,怎么可能還有活口?而且無緣無故的,他為什么會突然對祭壇感興趣?若是別人,除了司危和他身邊那只怪鳥,巫之堂應該沒有別人了呀……” 云無月沉吟:“我也不清楚其中原委。只是想事情牽扯到他,順著查下去,也許能探到北洛的消息。” 岑纓打起精神:“你說得不錯。如果對方真是他的人,肯定知道進入西陵的秘密。” “這就是我來的目的。而且我有種預感,這個秘密與此處祭壇有所關聯。”她看了一眼身邊之人,“你受傷不久,身體可還撐得住?” “我本就沒什么外傷,那一點精神損耗也被你治愈了,不要緊的。” 四人走了一個時辰,眼前道路愈發崎嶇難行,兼之林深草盛不見日色,若非云無月帶路,恐怕早已迷失其中。岑纓被她護住身體,頭臉尚還完整,另外兩人已是被荊棘割得衣衫破爛,臉頰帶血,形貌甚是狼狽。 凌星見伸手整理歪掉的發冠,語氣佩服不已:“路兄,你們修護祭壇當真辛苦卓絕。光是這每次上山下山,其艱難都不亞于西天取經啊。” 路雙嶼抹了把汗,喘氣道:“其實我們每次來的時候,走的不是這里……” “……” 岑纓輕輕拽了拽身邊人的衣角,不忍見朋友那仿佛被雷劈過的呆愣狀。 “云無月,我們沒弄錯方向吧?這四周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別說人跡了,連動物踩踏的腳印都沒有。 “沒有,靈波越來越強,祭壇應當就在前面不遠處。”她看了一眼那兩個,面上微露困惑:“你們不是心急救人嗎?我走的路是最近的。” 凌星見尷尬一笑,低頭拼命咳嗽。路雙嶼摸著腦袋無言以對,心道岑姑娘身邊怎么盡是一些怪人。 光滑的青玉床之上,黑色長發的青年正在沉睡。跳動的眼皮和緊皺的眉頭顯示他正處在令人躁動不安的夢里,身體散發出的兇煞戾氣將旁邊血池激發出波瀾,引得上方盤旋的殘魂魅影發出陣陣哭號。 夢里的他是殺戮的利刃,沒有人類的理智與情感,只有遵從主人命令的本能。對于一把劍而言,主人就是他的天,是他唯一信任并依賴的創造者。由于意識總是渾渾噩噩的,他聽不懂外界交流的那些內容,什么不守信義,談判破裂之類的;他只知道,主人每次讓他呆在這里休養生息,就意味著要有新的任務來臨了。 飲足生命的熱血,聆聽臨死的恐懼,奪取□□的靈魂,這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只是這一次休息,本能讓他始終無法平靜。習慣殺人者,對生命的威脅要比普通人來得更加敏銳。 主人臨去時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悲傷。 你怕死嗎?熟悉的掌心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發,低沉的嗓音充滿不舍與惆悵。 懵懂地搖頭,對于死這件事,他沒有具體的概念,當然也談不上害怕。他因他而生,自然也會為他而死,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可是,我卻舍不得你呢……那個聲音這樣說,然后他看見了,有一滴水珠從主人的眼角滑落,掉在了自己唇珠上。 舌尖品嘗到了一點咸澀的凄楚,那滴晶瑩就像是令種子發芽的甘露,一直滲進靈魂的深處。他的心口忽然劇烈抽痛起來,混沌的思維中竟然亮起一絲清明。 如果死亡意味著再也見不到朝夕相伴之人,那么自己也會害怕嗎?也會像主人一樣難過嗎? 臉上傳來濕漉漉的觸覺,他難以置信地伸手抹去,呆呆地看著指尖鮮紅的顏色。 那是冰冷的武器第一次流下的血淚。 石室外傳來的細微腳步聲驚動了他。一開始以為是主人去而復返,這里的結界只有他的血才能解開。但隨即感到了事情不同尋常,腳步聲雜亂表示來者顯然不止一人,而主人從不會將其他任何人帶進這片只屬于他們的天地。 當那群蒙面的入侵者打破石門的時候,他的奪命劍氣也出了手。沒有任何活物能抵擋斫魂劍的力量,冷酷的劍靈面無表情看著一個個倒下四分五裂的軀體,伴隨著痛罵怪物的嚎叫,一切都和以前無數次的屠殺一樣。 出乎意料的變故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他沒想到這些送死的人只是引開他注意力的誘餌,當意識到有人偷襲時,四肢已被蜃氣凝結的無形長索牢牢捆住了四肢,整個身體被按在地上無法行動。 他艱難地抬起臉,那是無法置信的震驚,以及深深的迷惑。惟有主人的血脈之力可以壓制劍靈,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用力掙扎起來,那些繩索卻越收越緊。就在此時石室上方的空間忽然裂開一條大縫,一只散發金光,全身雪白的長毛巨獸從中躍出,尖利的前爪一把抓起他的后背,隨即遁入虛空之中。 他最后的記憶就是身體被利爪撕裂的劇痛,以及眼前無止境的黑暗。 沉睡中的青年猛然睜開眼睛,原本金色的雙眸此刻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