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如果沒有恢復那些記憶該多好,也就不會平添這許多煩惱了。明明已經轉世了,為何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依舊在內心揮散不去? 或許是刻印在靈魂上的執念吧,那些即使重新投胎都消抹不去的遺憾。他和姬軒轅都認為巫炤的瘋狂來自心意難平,可縉云自己,又何嘗不是對當年的一切難以釋懷? 因此就把這個爛攤子留給了今生的自己么?北洛無聲地苦笑,種種愁思千絲萬縷般地擰成麻花狀在心頭纏繞,只覺得頭痛得要炸了,一時間又哪里弄得明白? “算了不想了,真煩!”他挫敗地把臉埋進棉被里,好像縮進殼里的蝸牛,仿佛這樣就能暫時把一切麻煩隔絕在外。自己真是沒事找罪受,現在哪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眼前一大堆麻煩還沒解決,姬軒轅下落不明,西陵故地異變未解,夢里巫之國那些謎團,以及……自己的身體狀況。 沒人比自身更了解身體的感覺了,這次蘇醒以后明顯感到渾身精力大不如前,總是神昏思倦,渴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雖然有妖力暫時被封禁的原因,但更多的恐怕是……命魂根本已經受創。 縉云本就是魂魄不全轉世,自己幾年前受的傷一直未曾痊愈,這次又經歷兩回生死關頭的大戰,就算是再強大的人也有消耗殆盡的時刻。更何況狐仙在替他治病時的神態舉止,多少也有些暗示了。 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無論如何也要撐到這些事都差不多解決為止。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天鹿城大陣,霓商的孩子能力尚有不足,而新陣未成的大陣只能靠王辟邪一人之力撐持。為今之計只能以自身為容器,暫時將玄戈的妖力在體內固存起來,這樣待他死后也可以完好無損地將這股力量轉給繼任者,讓其足以支持王劍運轉。 至于這樣做會加速消耗本就不強的元神,卻也是顧不得了。北洛揪住胸口的衣襟,只覺得被太歲捅傷的地方又在隱隱作痛,腦海中忽然回想起剛才巫炤的話。 今生相逢不易……只盼你,能珍惜自己…… 抱歉,這一次恐怕又要叫你失望了……北洛睫毛顫抖,唇角彎起的弧度顯得既甜又苦。思緒一旦又回到那個人身上,鼻端不禁微微發酸。這次脫險后,雖然伙伴們怕驚擾他靜養,對那天發生的情況一個字也不曾提過。但以他的敏銳,從岑纓不由自主地畏懼遠離,以及凌星見躲閃的神色中,又怎能猜不出自己清醒前發生了何事。 更何況那個男人,是從來不屑于遮掩任何一點對他人的漠視的。對于生而強大的巫之堂首領而言,人界其余生靈皆為螻蟻,又何須在乎他們的想法與死活。 縉云的靈魂,自己的性命,恐怕是唯一能牽制他在平靜與瘋狂中轉換的繩索。萬一哪天真的不行了,北洛根本不敢想像那個人會對人界以及天鹿城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來。因為很可能這一世之后,命魂已無力再去輪回,他們連再次相遇的機會都沒有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自己逝去之前,把他一起帶走……北洛想到這里,心口忽然一陣劇烈的抽痛,驚覺眼角竟然有了淚痕,此時的心情,正如當日在碑林看到治療術的真相一般。 也許這一點上巫炤是對的,即使夢付千秋,紅塵輪回,有些東西也不會變。 巫炤永遠都會對縉云無怨無悔地付出一切,而縉云……卻只能為了大義再次殺死巫炤。 他無愧于天下,卻終是負了他。 但至少這一次,他會陪在他身邊,不會讓他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冰冷的石棺里。怨也好仇也罷,都只沖自己一個人來就好了。 他曾罵巫炤是個頑固不化的瘋子,可是縉云……又何嘗不是擁有瘋狂到極點的獨占欲望。這個貪婪的男人要的不僅僅是愛,他甚至要對方每一個的貪嗔愁癡的眼神,都必須牢牢鎖在自己身上。要那個人所有的思緒波動,愛恨交加,都是因為自己而產生,因自己而存活。縱使在毀滅中化為灰燼,也必須是你中有我,生死不離。 縉云,寧肯忍受魂魄不全之下的劇痛割裂之苦,也要拼死重活一世,就是為了完成這個遺憾嗎?北洛再次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卻是堅定的釋然。 既是如此,就由今生的自己斬斷這團亂麻,來為這一段上古糾纏畫下終點吧。 正在思潮澎湃間,忽然聽得門外傳來急促而細碎的腳步聲,一個人氣喘吁吁地推門跑了進來。 “北,北洛……” “岑纓?”他詫異地坐起靠在床頭,第一反應還以為是出了什么禍事,卻見少女臉上雖然猶帶淚痕,卻是喜悅萬分,激動得肩膀都在微微發顫。自再見以來她多是神色郁郁,現在倒是恢復了幾分初識時的活潑。 “他終于回來了,我真的見到他了,”岑纓沖到北洛床前,握住他的手用力搖晃,“他救了我,你也有救了。” “你慢一點,是誰回來了?”北洛聽得云里霧里,岑纓顯然是興奮壞了,難得語無倫次起來,“你說姬軒轅嗎?” “啊?你瞧我,光顧著自己高興,都忘了和你細說。”岑纓不好意思地擦去淚水,定了定心神,“還記得我在遙夜灣和你提過的人嗎?我有個小叔叔離家多年,我們后來還在魔之骸見到他留下的字跡……” “你是說……”北洛仔細回想,好像是有這么回事,記得那個人是叫…… “小纓子,你再不冷靜下來,恐怕此地主人就要將我們逐之門外了。”門口一個含笑的年輕聲音響起,猶如清風拂過琴弦一般,入耳令人陶醉。 “這位想來就是北洛少俠了?岑青巖在此見過。” 與此同時,巫炤離開了蓮中境,獨自來到陽平城外的河邊。這些天為了照顧北洛他幾乎是寸步未離,如今有了片刻閑暇,也想一個人靜一靜,梳理一下心中的諸般思緒。 房間里的那些話,有一部分的確出自本心,而另一部分,則是連他自己都在迷惑。 放下兩個字,說來簡單,做起又談何容易? 正如他所言,他當然知道投胎轉世后的縉云已完全是一個新的個體。曾經的縉云沉默寡言,不茍言笑,一貫獨來獨往,眾人對軒轅丘戰神因敬畏而遠離,只有自己和嫘祖等少數親近的人才見過他的笑容。即便如此,他的笑容也是極難得一見,而他的心事,就連自己也是費盡心思才能窺見一二。 而今生的北洛,乍一看簡直就是和縉云完全相反的兩個人。他坦蕩直爽,嬉笑怒罵任情任性,不會隱藏自己對外界的好惡,而且身邊總是聚集著各式各樣的人。這個梳著高馬尾的青年曾對自己揮劍相向,卻也能在危急時刻與自己冰釋前嫌地聯手抗敵,更會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舍身相救。 劍刺時噴灑在身上的熱血,讓心如死灰多年的巫炤開始動容。 愛憎分明的北洛,對弱小憐惜,對惡人從不留情,卻偏偏對自己總是不由自主地心軟。劍法凌厲卻內心溫柔,這樣的反差是如此令人著迷。就如同當年的縉云那樣,隱藏在那身可怖戰甲之下的,只是一顆喜歡小孩子,想要保護所有人的純真之心。 與生俱來的強大,不服輸的驕傲,總是擋在他人身前保護所有人,卻永遠都把自己的命置于最后考慮……容貌姓名不同又如何?這些經歷了輪回的磨難也沒有改變的珍貴特質,才是讓自己深深迷戀,即使被負也依然甘之如飴的原因。 所以自己才會說,他……其實一直都是他。 毫不吝惜給予的源血,還有面對自己逗弄時賭氣的一顰一怒,以及日日夜夜的親密擁抱。縱然一開始是因為縉云的命魂才會接近他,但事到如今,這一世鮮活又少年意氣的北洛,已經滿足了所有他曾經盼望許久,而縉云卻怯于給予的東西。這一切簡直就讓他著了魔上了癮一樣,只想不顧一切,傾盡所有地把眼前這個人禁錮在懷里,除此以外什么也不去思考。 至于北洛認為自己是不是縉云,又是如何看待他,巫炤根本不在乎。家園,同伴,一個早就失去一切的人,難道還能奢望更多嗎? 巫炤緩緩抬起左手,看著吸收過大量源血的掌心完全是正常的膚色紋路,里面甚至蘊含了令自己都意外的強大力量。 已經等了整整四千多年,當初沒有抓住的人,今世既然重逢,他便絕對不會放手。人族也好,辟邪族也好,誰敢反對自己占有他,縱是蒼天諸神,也皆斬照殺。 就算是縉云……不,北洛自己,也休想阻止。 他的雙眼猛然睜開一線,手指緊握成拳,似是下定了什么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