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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在和葉酌搭著話,但目光并不看他,也不順著他的話說,很顯然,他只是需要一個聽眾,即使這個聽眾剛剛將劍捅入他的胸膛,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元君很喜歡彈琴,他的曲譜放了一整書房,我剛剛學樂理的時候,常常去書房隨便翻譜子,讓他彈給我聽,他素來有求必應。只有一次,我特別喜歡某個譜子,喜歡到還沒聽過曲子,單單看譜,就喜歡的那種,但他拒絕了我。” “那首曲子,叫九轉升天抄,就是屠江川的那一首。元君說,‘琴音陶冶心性,這曲卻是殺伐之音,有違琴的本性,沒什么好聽的’” “但很奇怪的是,我在夢里時常夢見他彈琴,雖然他不說話,但我知道,他彈的就是九轉升天抄。那琴聲,當真是烈烈如刀,每一個音,都裹挾著厚重的殺伐之氣,光聽著那聲音,就有馬上升天的感覺,不過,我一點也不怕。” “因為雖然琴音很嚇人,但我總覺著嚇人背后,藏著點什么更深的東西,又柔軟又溫和。就像元君本人一樣,他再怎么發脾氣,我還是能從他身上找到那種東西,所以我從來不怕他。” “我想了好多年,都不知道那背后的東西到底是什么,結果今天被你捅了一劍……”他低頭看了看漏風的胸口:“我卻忽然知道了。” 那是,慈悲啊。 他顯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瞳孔逐漸渙散,栗色的眸子里倒映出斑斕的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呢喃一般的說:“我好想聽元君彈一次,九轉升天抄啊……” 于是鳳口關上,驟然響起了極凜冽的琴音。 江川如今是一座死城,寂然無聲,唯有這琴聲在空中回旋,十指如挾黃鐘大呂,聲聲激越,錯雜璆然,一時之間,宛若江河倒傾,時間回流。師夷清緩緩睜開雙眼,似乎在鳳口關上捕捉到了一個虛影,虛影儒士高冠,膝上張琴,嘴角擒著一絲淺笑,正與他隔著五千年的時光和一座空蕩蕩的城池遙遙相望。 他甚至能隱約想象出虛影的表情,那該是責備的,無奈的,甚至是……慈悲的。 師夷清笑道:“原來我這種人將死的時候,也能做這種美夢嗎……”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微不可聞。 葉酌沉默半響,替他合上眼睛。 他站起來,嘆了口氣,問:“你不見他?” “是他不想見我。”陳可真飄然落在聞道臺上:“他只想見姬廣玉,可惜姬廣玉是我,我卻不是姬廣玉。而且如果讓他知道是因為他,廣玉元君的轉世還多病多災,他反而會難過的。” 葉酌問:“那你會去找他的轉世嗎?” “會啊。”陳可真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啊,我前生不知道發哪門子神經把他教成了這樣,難道不需要負責把他扭回來嗎?” “是要扭回來,我看他本性也不是很差,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師徒緣嘛。”葉酌擦擦頭上的汗:“不過你這收的哪門子倒霉徒弟,真是搞死個人。” 他把溫行拉過來:“你看看這個,行事穩重不亂出頭,修為高還長的好看,這是正確的收徒方法。” 溫行掙開他的手,剜了他一眼,抱歉的對陳可真笑笑。 “對了。”葉酌又道:“你那徒弟這么大過錯,短時間內氣運肯定都爛的一塌糊涂,下輩子不是變豬就是變烏龜,運氣不好還可能變蟑螂,要再給你當徒弟,恐怕有一陣子了,你找的到他嗎?” 他勾著陳可真:“說起來經過這一次,我們也勉強算生死之交了,看在那么多年鄰居的份上,要我幫忙可以說啊。” 陳可真推開他:“不用你幫,我找得到,他靈魂上有我的印。” 葉酌:“???” 他道“哈?” 這真是奇了怪了,葉酌問:“沒看見你打啊,你什么時候打的印?” 陳可真但笑不語。 “等等。”葉酌忽然道:“你別告訴我,他說的那個‘唯一沒找到的,可能已經魂靈皆滅的江川人’,就是他自己?” “對,就是他自己啊。”陳可真敲腦殼:“我缺的靈魂剛剛回來了,所以我想起來了,這孩子其實聽我彈過三次九轉升天的。” 現在聞道臺上一個仙君,三個器靈,還有一個溫行,全都被他說懵了,葉酌跟著他敲腦殼:“所以到底怎么一回事?” 故事倒也算的上陰差陽錯。 “九轉升天抄雖然是我自創的,但我統共就彈了三次,第一次屠了江川城,他剛好就是城中的人,第二次呢,就是我把氣運分下去的時候。” 陳可真就地坐下來,帶著一點點懷念:“其實不分下去,我也有點良心難安啦,而且江川的百姓也沒有他說的那么壞,他們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開著小茶館做著小生意,不過是被有心人煽動了,你知道,普通人總是很容易被煽動的,所以我原諒他們了。” “雖然我決定分下去,但是一百三十萬人一個個分,那也太難了。因為我擅長彈琴作畫,但是數學真的學的很差啊。所以我在冥河之畔架琴,讓一百三十萬人排著長隊,依次從我面前路過,聽到琴聲的人,就分到了氣運。” “但是即使是我分下去了,百姓還是很怕我,離的遠遠的,也不敢抬頭看我,不過這也很正常,我剛剛殺了他們嘛,不過說真的,我真的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