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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的安靜。 張伯倫才微微松開了眉頭,走向斷頭臺“我們都是有罪的,主從不拒絕悔過的人。” 大主教的教誨令信徒們的頭低得更深了。 女王給了敗家國王最后的尊嚴,士兵們拆了個大帳篷將斷頭臺圍住,并喝令信徒們向后退去。 昏暗的光線中,張伯倫在刑具邊蹲下,剛要開口,先對上了敗家國王的眼睛。 那雙眼睛寫滿了憤怒與挑釁,和懺悔兩個字根本搭不上任何關系。 第36章 眼前明顯不真實的場景,讓唐覺得無比荒謬。 尤其是身穿主教服飾的張伯倫。 他剛脫離一個個噩夢般的幻境, 少年時屢屢目睹的父母爭吵場景, 在幻境中, 卻被替換成了張伯倫和自己。 一次又一次, 那個虛假的張伯倫像父親辱罵母親那樣斥責自己, 而自己像母親羞辱父親那樣爭鋒相對。 明明是全都是假的,但荒謬的是,還是會難過。 理智地分析,張伯倫從不會歇斯底里, 他們也并不是父母那樣愛恨糾纏的關系——張伯倫甚至并不記得自己, 不記得曾經從那個惡心神父手中救出過一個孩子,這是平安夜張伯倫親口說的。 所以,唐憤恨地想, 他才不需要這個幻境來提醒自己張伯倫對他的神有多虔誠!沒有什么比身穿主教服飾的張伯倫更討厭了! 唐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被安排了什么角色, 他看著張伯倫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樣子,只想激怒他。 道貌岸然的假張伯倫在斷頭臺邊蹲下,那雙綠眼睛冷靜得簡直像是毒蛇,他說“與您信仰的天主教不同,我們相信只有神才有資格赦免我們的罪,神父沒有, 所以我們并不向神父懺悔。但是,國王閣下,女王愿意滿足您最后的愿望,所以, 現在,你可以開始了。” 唐低笑起來“我怎么不知道我還信仰天主教?” 假張伯倫并沒有說話。 唐緊盯著那雙從不對他溫柔的綠眼睛,尖刻地說“你知道外面那些‘觀眾’,是來看什么的嗎?他們是來看一個人是如何被砍頭的。你看,人就是這樣,我們會以他人的痛苦為樂,只要大多數人相信那是一個壞人、一個罪人,我們就能夠毫無負擔地歡呼他的死亡。” “我可不是在貶低人性,我只是不會過份高估它。我們甚至做不到愛自己的同類,卻幻想有一個全知全能的神無私地愛我們,我們經歷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災難,卻幻想有一個從未出現的神會拯救我們。” “你的神是什么?張伯倫先生。外星生物?超人類?他從來沒有出現,你怎么證明他的存在。” 唐期待看到假張伯倫氣急敗壞的否認,堅持他的主的存在,或者干脆啞口無言,然而,假張伯倫的回復出乎了他的意料。 假張伯倫沒有回視,低垂著眼眸平靜地回答“正如你所言,我們都有低劣的一面,所以我們需要信仰使自己變得更好。主既是神,也是人子,他愛我們,他所行的一切都是為了使我們得救。我相信神是存在的,你信不信,對我來說沒有區別,我也不需要向你證明神的存在。至于神究竟是什么,重要嗎?” 為什么在虛假的場景中,這個假張伯倫還是虔誠得讓人生氣?為 什么在虛假的場景中,這個人還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唐咬緊了牙,不想再和他說話了,怒道“滾吧。你這個懦夫!” 被假唐斥責為懦夫,張伯倫心想,這個詞倒確實是恰如其分。 這只是又一個虛假的幻境,卻讓張伯倫真切的疲累起來,他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也不知道征服號究竟怎么樣了。 張伯倫抬首看向那古老壁畫的穹頂,疲憊地承認“在他面前,我確實是一個懦夫。” 唐以為假張伯倫說的是他的主,于是故作不屑地輕哼。 篷布外傳來士兵的詢問,敗家國王的最終懺悔是否已經結束,張伯倫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同時,他建議不要將篷布撤去,給國王留下最后的尊嚴。 士兵說必須請示女王,走開了。 唐調整呼吸,準備迎接斷頭的痛,他黑色幽默地想,斷頭臺是法國人發明的,這也許就是緣分。 士兵帶回了肯定的回答。 張伯倫沒有離開,即使敗家國王并不是真的唐,他還是為他祈禱著。 唐的頭被刑具固定,無法轉動,被迫還能看見張伯倫,這可真讓唐生氣,他忍了又忍,反正這個人又不是真的張伯倫,于是低罵道“張伯倫上校,你可真是討厭極了!” 張伯倫睜大了眼睛。 他們看到彼此的表情,同時脫口而出“真的是你?!!” 一想到是真正的唐要經受斷頭的痛苦,張伯倫驚駭交加。唐意識到眼前是真的張伯倫后,反而閉上了眼睛。 “不!” 張伯倫想要阻止即將發生的慘劇。 但主教的拖延已經讓女王不滿,行刑人解開了繩子,傾斜而鋒利的利刃飛速墜下。 張伯倫甚至沒來得及思考。 黑暗和身體的溫熱在同時籠罩了唐的腦袋,直到斷頭的痛苦從脖頸處傳遞到腦神經,唐才想明白,那是張伯倫的身體,是張伯倫主動將腦袋伸進了斷頭臺。 張伯倫的雙臂,在死后,抱緊了唐的腦袋。 精神和身體上的巨大痛苦,席卷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