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陌合上眼，清風(fēng)吹拂，吹出絲絲的倦意，也隱隱吹來八角青樓里的歡聲笑語。

    以前，他從常州果園回來的那一年，他們還沒有形同陌路的那一年，他和陶澄之間也經(jīng)常笑鬧，雖說是偷偷摸摸的，萬不能讓喬二奶奶知道，否則，就會(huì)如同之后那樣，這些笑鬧聲只會(huì)存在于他的回憶與夢境之中。

    輕陌悠悠的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他七歲，除了周姨從廢棄堆里撿回來的連環(huán)畫，他沒有看過任何書籍，所以詞匯量貧瘠的只有一顆稻谷那么大點(diǎn)兒，還是顆癟稻谷，他躲在周姨的身后，想，這兩個(gè)和他一般高的男孩子，好漂亮。

    就是要和他們一起讀書習(xí)字么？小輕陌的心里有一只小鹿在蹦跶，他被周姨牽來之前，正孤零零的在沙土堆里和稀泥玩兒，周姨急急忙忙的一面給他擦手擦臉，一面叮囑，“老爺大發(fā)慈悲，請(qǐng)老師來給兩位小少爺授課，心里還是念著你的，不然怎么會(huì)叫你一同去讀書呢！”

    小輕陌的眼睛都亮起來，“是有先生來教我認(rèn)字嗎？”

    周姨欣慰道，“是呀，好好學(xué)，會(huì)識(shí)字用處可大著呢！”說罷又面露擔(dān)憂，握著他的兩只小手，溫聲哄，“輕陌啊，兩位小少爺是金貴之身，你切不可頂撞，等下你也會(huì)見到他們的阿娘，那個(gè)人要是說了什么讓你委屈的話，你不許哭，哭了就沒有書讀了，知道么?！?/br>
    小輕陌答應(yīng)了，既然是答應(yīng)了，便忍的眼眶通紅都沒讓眼淚掉下來，院子里只剩下教書先生和他們?nèi)粚W(xué)生，那個(gè)名叫陶澈的漂亮男孩子躲他躲的遠(yuǎn)遠(yuǎn)的，嚷到，“倒霉蛋！”

    小輕陌手足無措，被教書先生牽著走，他只覺得那只大手是他眼下唯一的依靠，遂捉的緊緊的，先生低頭同他言笑，“倒霉蛋又如何？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小輕陌聽不懂，鼻子憋的一抽一抽的，倏然另一只手也被牽住，他歪過腦袋，看到陶澄正對(duì)他笑，“我運(yùn)氣好，我分給你，但是不能讓我娘親知道，咱們悄咪咪的?！?/br>
    陶澈在一旁急的嗷嗚亂叫，對(duì)著陶澄大吼，“哥哥！你快放開他！他是下人，他還是倒霉蛋，你怎么能牽著他呢！”

    輕陌剛被喬二奶奶威脅過，又記得周姨的叮囑，于是受了驚一般趕忙把手往回抽，可惜抽了好幾下都不成，仍被陶澄緊緊握著，這個(gè)漂亮的男孩子還游刃有余的和陶澈杠上了，“我就要牽著他！你告訴娘親去呀你，我就說都是你嫉妒我胡謅的，你看娘親是信你還是信我！”

    陶澈氣的要哭了，直跺腳，“我不要倒霉！父親好糊涂，怎么叫下人同我們一起學(xué)習(xí)！”

    陶澄嘻嘻哈哈的笑話他，牽著輕陌的手一甩一甩，生怕不夠刺激陶澈似的，又轉(zhuǎn)回腦袋看向輕陌，“要是我真的被你傳染成了倒霉蛋，我們倆就一起玩兒，你長得好看，跟你玩我不吃虧?！?/br>
    先生被逗的哈哈大笑，“可塑之才?！闭f罷也學(xué)著陶澄晃悠起輕陌的小手，從陶澈的角度看去，一大兩小三個(gè)人別提多歡樂了，就他，又急又氣，跟只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臉蛋都漲紅了。

    漲紅了臉蛋的還有輕陌，他怔怔的看著陶澄，眼淚直往下掉，不甚相信的追問，“你會(huì)跟我玩嗎？”

    小陶澄用力的點(diǎn)點(diǎn)頭，“會(huì)！可你要是變丑了，我就不跟你玩了。”又抬起手在輕陌的臉蛋上連擦帶揉，“別哭啦，你看你哭的好丑呀。”

    輕陌被唬的連連眨眼，想把眼淚?；厝?，嗓子里也憋住氣，憋的打了好幾個(gè)哭嗝，這才臉紅脖子粗的把眼淚止住了。

    陶澄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對(duì)了，再笑一個(gè)，笑起來肯定更好看！”

    小輕陌羞的抬頭去找教書先生救命，先生卻饒有興致的幫腔，捏了捏輕陌的小手。

    于是輕陌便吸吸鼻子，在陶澈瀕臨崩潰的吱哇亂叫聲里，對(duì)著陶澄咧嘴笑開。

    年少回憶，已經(jīng)十五余載，輕陌想，我沒騙你，我都記得。

    第八章

    陶澄手上提著一個(gè)包袱來到青樓的后院水榭，推開柵欄矮門時(shí)，吵醒了打盹的小廝。

    小廝趕忙起身，懷里的書一下子掉到地上去，他“哎呀”一聲，撿起來拍拍，這才迎到陶澄身前，“陶大公子。”

    陶澄點(diǎn)頭應(yīng)過，問，“他醒了么？”

    小廝答，“臨近上晝巳時(shí)起的身，用了一碗雞湯面，后命小的把躺椅搬到湖邊樹下，又歇息了。”生怕陶澄嫌惡他照顧不周還打盹，瑟瑟的為自己多言了一句，“小的見輕公子睡的實(shí)在香甜，這才饞了，望大少爺...”

    “無事，”陶澄輕輕彎起唇角，“我是面相兇狠還是不近人情？”

    俊美無匹，太過耀眼，小廝被晃的在心里直呼“要了命了”，雙手呈上畫本，道，“這是輕公子命小的去尋的，說是要圖畫精致好看，小的回來時(shí)公子已經(jīng)睡著了，便沒上前去打擾?！?/br>
    陶澄接過書，一面草草翻看，一面踱開步子，“你下去吧，我在這就行。”

    書里的圖多是花草魚蟲，陶澄都不用琢磨就能知道這人又是想要刺繡，他笑嘆一聲，一把合上書，抬起頭，剛要邁開的大步就頓住了。

    目光里，輕陌歪著腦袋于躺椅里睡的毫無防備，一只手垂在身側(cè)，另一手握著一枝沒了葉子的柳枝抱在懷里，如墨的長發(fā)也未束起，微微吹在清風(fēng)中，慵懶又曼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