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原來早就已經結束了。

    她在期待什么。她還在期待什么。真是可笑的期待，可笑的顧曉晨。竟然連回憶都有些可笑。他不曾有心，她為什么還要認真。忽然聽見破碎的聲音，她的心，就這樣被他捏碎。

    一地的殘缺，無法收拾。

    她也不需要當真。

    所以，只當是夢吧。

    夢醒了。她也該走了。該走了。

    顧曉晨白皙的臉龐茫然無措，那神情宛如被問了問題卻無法回答的孩子，傻愣愣地望著他，卻連目光都沒有了焦距，渙散空洞。呆楞許久，黑框眼鏡下的雙眸這才眨了眨，像是眨去什么東西，她的雙眸更加清澈明麗，炫目無比。

    “蓮少爺，我出去了。”微揚起唇角，她的聲音平靜溫柔，十分好聽。

    她異樣的鎮靜卻讓伍賀蓮眼眸一緊，瞧著她轉身，他厲聲喝道，“等等！”

    顧曉晨轉過身來，從容地微笑著面對他。而她嘴角飛揚的弧度，明媚的神情，那雙炫目的雙眸，還有無謂的態度……竟讓他感覺如此不悅。可他只是凝望著她，像是要將她鐫刻進腦海里一般。

    沉默的辦公室，他冷漠的男響起，悠遠空曠，依舊是那兩個字，“出去。”

    “是。”顧曉晨應了一聲，終于轉身離去。

    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伍賀蓮獨自坐在諾大的辦公室內，靜默抽煙。一支煙抽完，他將煙頭掐滅于煙缸。握著鋼筆簽署文件，眉宇不自覺地緊皺。

    回到投資部，顧曉晨將文件送去給伍昊陽。

    “副總，這份文件賀總已經簽字。”顧曉晨走到他面前，輕聲說道。

    伍昊陽正無聊地玩著電腦里的小游戲，他看也不看一眼，散漫說道，“放下吧。”

    顧曉晨微笑，將文件放在伍昊陽面前的桌上，順口說出了新年祝福。

    “副總，新年快樂。”

    伍昊陽猛地扭頭望向了她，卻見她笑得格外甜美。那種笑容，明明是喜悅的笑，可為何會讓他覺得……傷心？松開了握著鼠標的手，雙手隨意交握于胸前，尖銳的話語說出了口。

    “笑都笑的這么難看，剛見過賀總，不是應該很開心嗎？這么長時間不見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高興了……”伍昊陽的話說到一半，而她的笑容卻越來越甜美，也越來越……傷心。

    那種逞強的笑，絕對會讓人心中不忍。

    “你收拾收拾東西也可以放假了。新年快樂。”伍昊陽瞬間收了方才的話語，不耐地催促。

    顧曉晨“恩”了一聲，依舊是那抹微笑。

    直到走進辦公間，她一下雙腿無力，跌坐在辦公椅上。不想讓自己胡思亂想，于是開始收拾東西。的確有許多東西要收拾，文件要放進柜子里，手頭上的資料要輸入電腦備份……

    手指打著鍵盤，她的視線有些模糊。

    下午五點，顧曉晨隨著人群靜靜走出伍氏大廈。

    終于放假了……

    ……

    天色不知不覺黑了下來，頂樓的總裁辦公室卻依舊亮著燈。

    整幢大廈似乎只剩下這一抹亮光，伍賀蓮審閱完最后一份文件，他收了鋼筆，有些疲憊的捏了捏眉宇。忽然，手機在辦公桌的桌面上嗡嗡打轉。他的手微微一滯，腦海里閃過誰的名字，猛地伸手，將手機抓到眼前一瞧。

    只是屏幕的顯示，卻讓他又放慢了動作。

    按了接通鍵，他的語氣明顯不耐，“什么事！”

    “蓮？”電話那頭，伊琳有些惶惶不安，“沒事，只是好久沒見你了，所以我想……”

    “你該知道我的規矩。以后沒事就不要給我打電話。需要什么，你直接簽單。”伍賀蓮沉聲說道。

    “蓮……”伊琳的聲音有些艱澀，下一秒，又是笑著說道，“新年了，去不去度假呢？”

    伍賀蓮默了下，吐出兩個字，“再說。”

    “我……我知道了。蓮，你記得call我。”

    伍賀蓮不作回應，與他往常一樣，不會給予任何承諾，只將電話掛斷。

    離開伍氏，伍賀蓮駕車回到了伍家。伍家的別墅里，幾人已經用完餐，伍繼宗與紀岳華正坐在偏廳里品茶。而伍妙可則在自己的畫室里作畫。伍賀蓮的到來，讓偏廳里原本安逸的氣氛突然凝窒。

    他徑自往沙發上一坐，沉聲說道，“我馬上要走，晚上的飛機。”

    “那你還回來做什么！”伍繼宗一聽這話，怒氣頓時爆發。紀岳華則低下了頭，只是伸手握住了伍繼宗的手，示意他不要動怒。

    “新年快樂。”伍賀蓮幽幽說道，剛剛坐下就起身而去。

    “逆子！”待他離去，伍繼宗大喝出聲。

    伍賀蓮并沒有立刻離開伍家，而是前往了伍妙可的畫室。諾大的畫室里充滿了油彩的味道，有些刺鼻。伍妙可正拿著畫筆在作畫，她認真投入的身影，卻讓伍賀蓮感覺有些熟悉，竟像是另一個人。

    聽到腳步聲，伍妙可詫異回頭。

    瞧見了伍賀蓮，她一下驚喜，還握著畫筆就撲了過去，“二哥！”

    伍賀蓮抱住了伍妙可，俊容有了一絲笑容。

    伍妙可拉著伍賀蓮走向一旁的藤椅，她活潑可愛的小臉，讓伍賀蓮感到些許欣慰。伍妙可說了一堆，伍賀蓮靜靜聆聽。末了，她小心翼翼望著他，輕聲問道，“二哥，阿姨怎么樣了。”

    “人都要死的。”伍賀蓮沉默了一會兒，淡漠一句。

    伍妙可一怔，忽然傷心地哭了起來，“二哥……”

    ……

    過新年了，七天的假期。

    熱鬧的香港，熱鬧的街頭，旅游團隊更是絡繹不絕。一家家旅游公司的廣告紙甚至都塞進了郵箱里，顧曉晨剛從超市買了點東西，取過郵箱里已經塞滿的廣告紙，一邊上樓一邊無聊地閱讀，用來打發時間。

    忽然，目光被廣告上的一處字幕吸引。

    “四天三夜法國巴黎游，浪漫之都浪漫之夜。”一行大字的標題，卻有些刺痛雙眸。

    顧曉晨還喝著牛奶，默默地將廣告紙收好。回到公寓，轉手就將那些廣告紙扔進了垃圾桶。系上圍裙，洗了手立刻忙著做菜煮飯褒湯。沒過一會兒，公寓里已經飄滿了飯菜的香味，還有湯的濃香。

    一個人做了三菜一湯，卻有些多了。

    顧曉晨坐在餐桌上，望著這一桌子菜，笑著自言自語，“吃飯咯！”她拿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一口飯。不會太軟也不會太硬的米飯，水放得剛剛好。但是怎么會讓她感覺難以下咽，食不知味。

    冷清的公寓，靜到沒有一點聲音。除了電視機發出的熱鬧響聲。

    忽然，公寓的門被人敲響，“咚咚咚——”

    顧曉晨一怔，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碗，起身去開門。門一打開，來不及回神，有人伸開雙手將她一把抱住。那濃郁的香水味，那溫暖的擁抱，她妖嬈酥麻的聲音，都讓顧曉晨感到前所未有的想念。

    “親愛嘀，jiejie我回來了。想我了嗎。”余玫將她緊緊擁抱，燦爛地微笑。

    顧曉晨點了點頭，酸澀全都咽進肚子里，吞了下去，“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余玫抬頭望去，瞧見客廳的小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她走進公寓，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脫了高跟鞋，隨手將昂貴的包包甩在沙發上，徑自往餐桌旁一坐，嚷嚷道，“餓死了！”

    “我去給你盛飯。”顧曉晨急忙說道，奔進了廚房。

    終于不再是一個人，冷清的公寓總感覺溫暖了許多。余玫吃飯的時候，總喜歡發出聲音。這樣不淑女的習慣，可是卻讓顧曉晨感到十分驕傲和高興。仿佛她做的食物，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

    吃完飯，顧曉晨在洗碗，余玫在客廳里看電視。

    嘩啦啦的水聲，電視里放著輕喜劇，還有……還有余玫歡樂的笑聲。

    顧曉晨的心，寧靜下來。

    突然，余玫說道，“曉晨，今年過年，跟我回家一起過吧。”

    顧曉晨一愣，詫異地扭頭望向她，“會不會麻煩？”

    “反正奶奶也去世了，家里也沒人！”余玫還在看電視，并沒有望向她。

    顧曉晨無聲沉默，只是想到這些年來，孤單生活的人并不只她一個。怎么想著想著，想到余玫也總是一個人，可是她對她的關心卻那么少，心里頓時不是滋味，怎么一下子辛酸。

    “好，那今年我就跟你回家。”顧曉晨急忙轉身繼續洗碗，但是淚水卻落在了水槽里，圈起漣漪。

    余玫高興地跳了起來，“噢耶！”

    離開之前，顧曉晨特意給林芬打了個電話。她在電話里告訴林芬，和朋友約了一起去旅行。過年了，旅行也比較便宜。林芬以前就知道余玫，于是也沒有阻攔，只是說道，“曉晨，過年不一起吃飯嗎？”

    “mama，可能來不及。”

    “那回來以后呢？”林芬有些焦急地問道。

    以往每次過年，顧曉晨都不去周家。起先是周家沒有邀請她，后來是她自己不愿意去。這么一算，她從來也沒有去周家過年。只是如今，她想了想，卻還是拒絕了，“mama，我不去了。”

    “mama不勉強你了。那等你回來，mama和你……就我們兩個人一起吃好嗎。”

    “好。”顧曉晨終于笑了。

    ……

    余玫的家住在元朗。

    元朗是香港八個地方行政區中位置最西北的一區，三面環山，地勢平坦，元朗是一片平原，原來這里是連綿的農田。在多山的香港，也只有這一塊平整而廣闊的平原。

    這是一個漁農為主的地區，鄉民以耕田或在魚塘養魚為生，民風淳樸。

    余玫的家，是一幢兩層高的小洋房。

    后邊的菜園里種了許多蔬菜，甚至都可以不必去集市買菜了。隔壁的阿叔阿嬸，也會送來鮮魚。

    熱情的村民，讓顧曉晨十分不好意思。

    余玫聳聳肩，大大咧咧地接過，“謝謝阿叔阿嬸。”

    元朗區的特色小食很多，食店多集中在幾條大馬路。加上又是過年，無論白天晚上都格外熱鬧。好吃的涼粉、恒香老婆餅……余玫帶著她將附近的美食全都吃了一遍，兩人就像是親姐妹，在這個寒冷的冬天互相溫暖依偎。

    這樣恬靜的生活，太過安逸了。

    七日的長假，只在睜眼和閉眼之間差不多走到了末尾。

    在香港國際機場，顧曉晨送別了余玫。走進檢票口的時候，余玫回頭說道，“曉晨，可能下次回來，我就不走了。我要賴在你家。”

    “好啊。我每天都給你煮飯褒湯。”顧曉晨高興允諾，朝她揮手。

    站在機場外，瞧見飛機飛向碧藍天空。

    顧曉晨心里卻也有了決定，挎包里的辭職信已經準備好。

    放假前一天的晚上，顧曉晨約了林芬一起吃飯。電話里，兩人約定了時間。顧曉晨怕路上堵車，遲到的話，那就不好了。于是她提前了半個小時出發，等到約定的地方，這才時間發現還早。

    她站在寒風中，不時地搓著手，耐心期待地等候。

    來往而過的車輛，來往而過的行人，新年的熱鬧依舊未散。

    又過了一會兒，果然瞧見一輛格調灰的跑車轉過轉角，徐徐駛來。

    車燈由遠相燈轉為近相燈，刺目的燈光緩和了些。

    顧曉晨站在路邊，瞇起眼眸望著前方。

    恍惚的時候，她瞧見了開車的人，正是周城澤。

    車子在她面前停下，周城澤頎長的身影鉆出。夜色下，他儒雅的俊容帶著些冷意。他穿著輕薄的西裝，挺拔修長，像極了某個不怕冷的男人。顧曉晨忍不住皺起秀眉，心里想著難道男人都不怕冷嗎。

    周城澤打開了后車門，顧曉晨急忙上前扶著林芬上車，“小心。”

    “沒事。”林芬應了一聲，親密地挽住她的手。

    周城澤望向顧曉晨，沉聲說道，“吃完飯，你打我電話就可以了。我來接你們。”他說著，繼而又是望向林芬，微笑說道，“芬姨，那我先走了。”

    “城澤，開車小心。”林芬叮嚀一聲。

    “我知道。”周城澤應道，視線又轉向神情平靜無波的顧曉晨，打了聲招呼，“再見。”

    顧曉晨點了點頭，“再見。”

    周城澤上了車，車子在顧曉晨與林芬面前而過。開到了前方轉個方向，而后在馬路另一邊慢慢而過。只是有一剎那，顧曉晨瞧見周城澤的目光，掃向了自己，只有那么一剎那，瞬間閃過，消失不見了。

    “曉晨，等很久了吧？餓不餓？”林芬問道，又摸了摸她的衣服，“怎么穿那么少，冷不冷？”

    “一點也不冷。”顧曉晨搖頭。

    “那我們今天吃什么呢？你想吃什么？”林芬思忖著問道。

    “mama，我們去燒烤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燒烤店，非常不錯。電視里也經常介紹，可就是沒機會去。”顧曉晨難得顯露出撒嬌，嘟噥著嘴說道。林芬一口答應，沒有任何異議。

    “聽說那里還有免費的冰淇淋。”

    “冰淇淋？這么冷的天，不許吃。”林芬直覺地不許，只是替她的健康著想。

    顧曉晨將頭靠向她，輕聲說道，“mama，可是我想吃嘛。”

    “只能吃一點點。”林芬嘆息，拍了拍她的手背。

    “恩。”顧曉晨欣然應聲，只是感覺一陣幸福味道，突然充斥了整個人。

    什么燒烤，什么冰淇淋，那些東西的味道遠遠比不上此刻。像這樣與林芬并肩手挽著手在街上漫步，可以無所顧及地和她說話，這就像是回到了從前的時光。有多久沒有這樣了，顧曉晨記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連走路都變得小心翼翼，格外得珍惜。

    每走一步，她都是那樣不舍。

    忽然希望這條路，長一點長一點，再長一點。

    ……

    韓式的燒烤店，小店人氣很高，幾乎爆滿。

    坐在等候席上等了十幾分鐘，這才安排到了餐桌。七天放假的最后一天，許多情侶都不舍得這最后的假日，紛紛前來聚會。

    放眼望去，可以瞧見成雙成對的戀人。

    顧曉晨與林芬被安排在中間的餐桌，點了菜和飲料。自己動手燒烤美食，林芬拿著餐具翻烤rou片，顧曉晨只是坐在對面靜靜地望著她。瞧著她溫柔的側臉，她的笑容更加燦爛。

    烤rou的味道果然不錯，餐后又嘗了店里特別的冰淇淋。

    冰冰涼的巧克力冰淇淋，顧曉晨高興地捧著冰淇淋杯拿起湯匙一勺一勺品嘗。

    “曉晨，少吃點。太涼了。”

    “好。”

    林芬喝了口咖啡，像是想到什么，輕聲問道，“曉晨，你和城澤是不是私下有些往來？”

    “沒有。怎么了？”顧曉晨聽見她這么說，整個人一愣，抬頭說道。

    林芬卻像是松了口氣，又是說道，“因為mama聽雅茹說，城澤好像挺護著你，對你也很好。”她頓了頓，不想讓她害怕退卻，又不想讓她有壓力，如此謹慎地問道，“他是不是對你有好感？”

    刻意避開了“喜歡”這兩個字，但是這個問題依然十分敏感。

    顧曉晨拿著湯匙，有些煩惱地蹙眉，簡單的一句話，撇清了曾經發生的一切，“mama，我和他私下沒什么往來。其實我們不大熟的。”

    “是嗎？”林芬隨口反問，自言自語地說道，“其實城澤這孩子不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不過，現在你們這些孩子都要談什么情啊愛啊，如果不喜歡，再好也沒用。”

    “不喜歡的話，也可以在一起生活嗎。”顧曉晨的目光顯露出迷茫困頓，卻也在等待一個答案。

    林芬的目光凝望著她，幽幽說道，“兩個人一起生活，需要面對許多事情。不像戀愛那么簡單。”

    “mama……”顧曉晨盯著眼前的冰淇淋，卻只是說道，“我知道的。”

    大約十點左右，顧曉晨撥通了周城澤的電話。沒過多久，周城澤就開車前來。不好推拒，只好坐上了他的車。一路無言，而后在小區前分別。顧曉晨坐著電梯上樓，心里卻明白了。

    如果不那么愛，也就沒有那么在意。

    如果不那么在意，那么就不會心痛傷心。

    這樣……就可以走完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