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澤的話語一直在腦海里盤旋，依舊會讓她感覺心悸心驚。一想到她還打了他一巴掌，手就會隱隱得疼，像是碰觸到了什么不該碰觸的東西。只是事已至此，來不及后悔，更不能時光倒流。

    顧曉晨坐在辦公間里，放下手中的筆，扭頭望向落地窗外。

    藍天白云，二月的天空，難得如此晴麗。

    她收回了視線，埋頭于工作。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顧曉晨開始收拾東西下班，走出部門辦公間的時候，員工們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轉過回廊，卻見姚詠心正朝她走來。她腳步放慢了些，想著已經是下班時間，輕聲喊道，“詠心姐。”

    “這么巧，那一起走吧。”姚詠心爽朗地微笑，兩人一起走向了電梯。

    坐著電梯下樓，姚詠心不經意間側目，只見顧曉晨低頭蹙眉，那神情恍惚茫然，像是承載了無盡的憂慮。她有些困惑，以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怎么？最近有什么事不開心嗎？”

    “恩？沒有啊。”顧曉晨抬起頭來，對上了她一雙真摯的雙眸。

    “如果有什么事不開心，你可以告訴我。這樣呢，不開心的事就少了一半。”姚詠心搖頭，像個大jiejie一般。

    “真的沒有。”顧曉晨頓時心中溫暖，望著她微笑，“詠心姐，謝謝你。”

    “如果真的沒有，那就好。”姚詠心沒有繼續追問，也不刻意勉強。

    “叮——”電梯到達底樓，兩人一前一后而出。

    剛走出大廈，兩人徐徐抬頭，前方停靠于路邊等候的車輛卻讓顧曉晨心驚。

    那是周城澤的車子！顧曉晨握緊了挎包提手。

    可車內的人并沒有下車，依舊靜靜等候。

    “曉晨，我送你一程。你在這里等我。”姚詠心作勢就要去取車，顧曉晨急忙回道，“詠心姐，不大方便，我今天還要去別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不送了。你自己路上小心。”姚詠心揮了揮手，與她分別在大廈門口。

    等到姚詠心走遠之后，那輛跑車的車門才被人打開了。

    周城澤穿著白色的襯衣，格子的薄羊毛背心，外邊套了件黑色的大衣。他的身上帶著一種書香門第的味道，銀邊眼鏡斂去那雙眼眸的銳利與鋒芒，更為他斯文俊逸的容顏添上幾分英氣儒雅。

    顧曉晨并不想與他在這里爭執，迎了上去，“周先生，有事？”

    “芬姨病了。”周城澤一開口，讓顧曉晨整個人一怔。

    ……

    坐在車中前往周家別墅，顧曉晨問道，“病了多久？”

    周城澤握著方向盤，低沉說道，“有些日子了。”

    “那為什么不告訴我！”顧曉晨又氣又急。

    周城澤默了下，扭頭望了她一眼，“她不想你擔心。而且，你不知道去了哪里。”

    顧曉晨聽見他這么說，更是懊惱自責，“怎么會病了，什么病。”

    “感冒引起的，之前一直高燒不退。”周城澤說道，“不過這幾天已經退燒了，你不要著急。”

    一路沉默，誰也沒有再出聲。

    趕到周家別墅，顧曉晨被周城澤帶上樓。她走進臥房，瞧見了躺在床上正在睡覺的林芬。護士小姐在一旁照料她，她的手背上還吊著點滴，原本容光煥發的麗容已經不復存在，生病的緣故，她蒼白消瘦了許多，精神看上去也不是特別好，有些虛弱。

    “周少爺。”護士小姐輕聲喊道。

    周城澤立刻比了個手勢，護士小姐點頭離去。他望了顧曉晨一眼，只是轉身退出了臥房。門被輕輕關上，顧曉晨望著躺在床上的林芬，忽然覺得傷心。這幾年來，林芬每一次生病，她都不曾陪伴在她身邊。

    好半晌，顧曉晨才邁開腳步，走到了床沿坐下。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林芬的手，不敢用力，不想吵醒她。哪怕像這樣望著她，握她的手，都像是一種奢侈的念想，她不能太過留戀。

    什么東西從眼眶落了下來，滴在林芬的手背。

    顧曉晨急忙去擦眼淚，而林芬幽幽醒來。瞧見林芬醒了，她急急呼喊，“mama，你怎么樣？哪里不舒服嗎？”

    “曉晨……”林芬有些詫異，雙眸卻有一絲驚喜。那委靡的神情漸漸開朗，輕握住她的手。

    顧曉晨陪著林芬吃了東西，又是親手喂她吃了藥片。聊了一會兒，藥效漸漸開始發作，林芬的眼皮沉重，看來是要睡了。她握著顧曉晨的手，輕聲囈語，“曉晨，mama知道你不喜歡周家。以后，實在不想來，那就不要勉強了。”

    “你受委屈了……好孩子……”林芬的聲音越來越輕，終于變為平順的呼吸聲。

    顧曉晨凝望著她，望了她好久，這才松開了她的手。

    走出臥房，周城澤卻站在回廊里，似是不想打擾她們，所以并沒有進去。

    “謝謝你告訴我。再見。”顧曉晨輕聲說道，走向樓梯。

    周城澤想要去抓她的手，卻依舊還是沒有行動。只是跟隨在她身后，送她離開。一走出別墅，顧曉晨剛要開口，周城澤卻說，“明天，我去接你。這些天你多陪陪芬姨。”

    “周先生不用來接我。我可以自己打車。”顧曉晨說完，轉身走向大門。

    周城澤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空曠悠遠，“或許我的表達方式不對，不過，嫁給我，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走出周家，顧曉晨仰頭望向夜空。

    ……

    那個消失的人，又去哪了。

    下班之后，顧曉晨坐著公車前去周家附近的站臺。下了公車，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看見周家的別墅。按了門鈴，由傭人帶領走進別墅。一連幾天，她陪伴在林芬身邊，談談笑笑，林芬的病情好轉得很快，精神也好了起來，她已經不需要吊水。

    臨近晚餐時間，林芬在顧曉晨的攙扶下，來到了偏廳。

    偏廳里只有周墨生與周雅茹父女兩人，周城澤顯然未歸。

    “芬姨。”周雅茹乖巧地喊道，視線瞥向顧曉晨，不悅地質問，“你怎么在這里！”她先前與周城澤鬧別扭，所以一氣之下就飛到了國外散心。等氣消了，她就回來了，今天剛剛到家。只是沒想到一回來，就瞧見了討厭的人。

    “茹茹！”周墨生喝了一聲，擺出大家長的威懾。

    周雅茹立刻收了聲，不再說話。

    林芬握緊了顧曉晨的手，像是怕她難過。而她只當沒聽見那樣，扶著林芬坐下。

    “曉晨，留下來一起吃飯吧。”周墨生說道。

    顧曉晨朝林芬微微一笑，抬頭望向周墨生，生疏有禮地說道，“周叔叔，晚上還有事，所以不能留下了。”

    “沒禮貌！要走就走！”周雅茹又是抱怨。

    周墨生沉聲說道，“既然這樣，那我也不留了。”

    “再見。”顧曉晨松開了林芬的手，可她卻緊握住不放。瞧見林芬眼中的不舍以及眷戀，只能微笑，終究還是松了手。轉身的剎那，剛剛到家的周城澤走進了偏廳，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停留在顧曉晨身上。

    “要走了？”周城澤脫下外套，傭人立刻去接。

    顧曉晨微微點頭，“恩”了一聲。

    “吃完飯再走。”他不咸不淡的口氣，卻有一絲霸道。似乎是意識到這樣不對，又是說道，“今天當作是雅茹向你道歉。”

    “哥！”周雅茹不滿喊道，可是周城澤的冷冽目光讓她將話吞了回去。她又是望向林芬，見她大病出愈，還有些虛弱。不想氣到她，可又拉不下自己的面子，于是不甘不愿地說道，“道歉就道歉，你留下來吃飯了啦！”

    “曉晨，留下來吧。”林芬松了口氣，急忙勸說。

    顧曉晨一時為難，也只能留下。

    周家用餐很有規矩，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這次，顧曉晨坐在了林芬旁邊的位置，這讓她感覺自在了些。用過晚餐，傭人上了茶飲。

    幾人回到偏廳而坐，隨意地聊著話題。

    周雅茹捧著花茶，忽然想到什么，興奮地說道，“哥，下次你去伍氏辦事，帶我去好不好？”

    “茹茹，你去伍氏做什么。”周墨生笑著問道，卻知道這個女兒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周雅茹麗容羞澀，撒嬌道，“哥，好不好嘛！”

    周城澤喝了口龍井茶，放下茶杯，他這才抬頭，不疾不徐地說道，“和伍氏的合作早就結束，最近都不會有什么往來。”

    “什么嘛！怎么這樣！”周雅茹無比失落。

    “你哥哥兩個月前就將伍氏的貸款全部還清了，你這個丫頭！”周墨生笑著調侃，瞧見女兒蹙眉，只覺得可愛。

    聽到這話，顧曉晨捧著茶杯的手一顫，杯子也險些從手中掉落。幸虧她急時回神，將茶杯捧住了，這才沒有砸碎在地。可是杯中的茶水卻灑出了些，濺在她的手背，她的心比這濺起的茶水更加洶涌不寧。

    什么？他已經還清伍氏的貸款了？

    “曉晨？”林芬狐疑問道，取了紙巾替她擦拭。

    “我……我還有事……對不起，我先走了。”顧曉晨只覺得心煩意亂，猛地起身，連說數聲“抱歉”，邁著焦急的步伐離去。

    “曉晨？”林芬詫異呼喊。

    周城澤劍眉微皺，眼底斂著光芒。

    “芬姨，你的身體好點了嗎？”周雅茹哼了一聲，挪位到林芬身邊。

    “好多了。”林芬微微一笑，卻在擔心，那孩子是怎么了？

    奔出周家別墅，顧曉晨攔了輛車。坐在車中，她整個人慌亂。周城澤還完貸款了，可是為什么她不知道？還一直被蒙在骨里？伍賀蓮呢，他為什么沒說？甚至還繼續和她在一起，履行那場契約？

    不安焦慮的同時，卻有另一種別樣的滋味在心里浮現。

    她趕回了銀申的公寓，發現空無一人。只好拿出手機按出他的號碼發呆，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按下撥打鍵。

    可是，電話那頭傳來的女聲讓她的心一沉，“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

    日子只好一天又一天地過，顧曉晨卻是恍惚茫然。

    馬上就要過年，公司開始放七天年假。

    可是，伍賀蓮依舊不知所蹤。

    自從機場分別，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亦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唯一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也許只有伍昊陽，但顧曉晨卻不能開口詢問。

    她又該以怎樣的身份去詢問，連自己都感到無法立足。

    直到放假前一天，顧曉晨從同事的議論聲中聽到了消息，“蓮少爺來公司了！”

    忽然，心跳快了半拍。

    他回來了？顧曉晨握著文件，站在原地發愣。

    ……

    過年長達七天的長假，公司上下都在做著最后的交接工作。投資部里亦是如此。只是顧曉晨卻有些走神，手中握著一份文件報告，她已經看了整整十分鐘了。但是報告還翻在第一頁，她的目光空洞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望向哪里。

    也許他馬上就要走，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公司才能見面。

    也許她回到銀申的公寓，晚上就能等到他。

    也許……兩種可能糾纏著她，讓她無從選擇。

    到底該怎么辦？

    “嘟嘟——”電話鈴聲響起，驚醒了沉思中的顧曉晨。

    她急忙接起電話，聽見伍昊陽喝道，“顧秘書，你來一下！”

    話音落下，電話已被掛斷。

    顧曉晨只好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走向了副總辦公室。等走到伍昊陽面前，她喊了聲“副總”，伍昊陽卻將一份文件甩到她面前，不羈的俊容依舊狂傲，沉聲說道，“這份文件趕著要，你去讓賀總簽字。”

    “是。副總。”顧曉晨聽見他這么說，心里頓時一喜。她拿起文件，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這下她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去見他了！

    伍昊陽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無聊地轉動手中的鋼筆把玩。忽然緊握住筆，眉宇一皺，卻像是嘆息無奈。

    ……

    顧曉晨坐著電梯到達頂樓，來到助理間請示。自從夏媛辭職之后，總裁秘書一職一直空缺至今。相關事宜則分派交給了兩名助理。曾經在這里工作過一段時間，兩名助理見到顧曉晨倒也熱情，“顧秘書，你等等。”

    助理直線電話打進總裁辦公室，恭敬地回報，“蓮少爺，副總命顧秘書送來文件。”

    “讓她進來。”伍賀蓮低沉的男聲透過話機傳來，沒有半點起伏。

    可是顧曉晨卻抓緊了手中的文件，那樣緊張。她走到了辦公室前，深深呼吸，這才敲了敲門，將門打開了。微暖的空氣一下子迎向自己，她低著頭反手關上了門。

    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敢去面對他。

    顧曉晨徐徐抬頭，終于瞧見了他的身影。

    伍賀蓮端坐在大班椅上，手中的鋼筆正簽署著一份又一份文件。這些日子的消失，加上先前又去度假，公司的公文早就堆積成小山。他一身黑色西裝，甚至連襯衣都是黑色，黑發掩著俊容，瞧不見他的神情。惟有西裝外套的左上方上衣袋，別著紳士的白色手帕。

    那抹白就格外突顯。

    如此壓抑的黑，看得顧曉晨也有些壓抑。

    可他并沒有抬頭，自顧自地工作，直接將漠視她。

    顧曉晨終于走到辦公桌前，輕聲說道，“蓮少爺，副總讓我拿這份文件讓您審閱。”

    伍賀蓮將手朝前一伸，示意她將文件遞來。顧曉晨一愣，急忙將文件遞向了他。他徑自取過，打開文件過目。鋼筆的筆端肆意晃動，筆尖寫出龍飛鳳舞的字跡。

    “出去。”他將文件甩在她面前的辦公桌，冷聲一句。

    顧曉晨盯著那煩惱已經簽署好的文件，完全愣住了。

    這樣冷漠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沒有半點的變化。他依舊還是他。可是那個會笑會耍賴，那個會霸道地大吼，那個會孩子氣般調侃……那個他，忽然又不見了。

    那段日子，真像一場夢。

    現在夢醒了，一切回到原點。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可是怎么還是會覺得心里憋悶。

    她不該有心，不該不該不該。顧曉晨緊咬唇瓣，試圖讓自己清醒。

    “還有事？”伍賀蓮冷硬的男聲再度響起，有一絲不耐。

    顧曉晨糾結半晌，輕握拳頭，平靜從容地開口，“蓮少爺，我想請問一件事。”

    “說。”他吐出一個字，英氣的眉宇卻開始皺起。

    “周氏的貸款是不是已經全部還清？”顧曉晨一字一字地說道，直到說完最后一個字，忽然發現整個人空了。積壓在心里那么多天的困惑，終于在這個時候問出口。

    他不疾不徐地抬起頭來，那雙琥珀色的雙眸深邃，斂著銳利冰冷的光芒。好看的俊容奪目，整個人卻更加寡淡。微蹙的眉宇之間，似有幾分疲憊，卻被黑發恰好得掩去，不容人察覺。

    “周氏的貸款，兩個月前已經還清了。”伍賀蓮沉聲說道，無謂的態度。

    這是真的……

    顧曉晨支吾了下，有些難以啟齒，還是說道，“周氏既然還清貸款了……那么……”她頓了頓，發現要說完這些話真的是十分困難，“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他取了支煙，放在唇邊點燃。

    “可是……”顧曉晨有些慌亂，她的目光凝望著他，艱澀說道，“可是契約已經到期了。”

    伍賀蓮吞吐出煙霧，白色的煙霧讓視線微微朦朧，她白皙的麗容也似真似幻，遙遠不可及。手指夾著煙，漠漠說道，“的確是到期了。”

    “你……”顧曉晨蹙眉，卻是瞧不懂他，“可是你不是說過，只要周氏還了貸款，契約就結束嗎？”

    “我是說過。”伍賀蓮又抽了口煙。

    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顧曉晨感覺自己的心都被他捏在掌中了，她竟然會渴望，渴望聽到什么。僵持許久，他幽幽開口，話語如利刃刺向她，“我以為度假回來，就已經結束了。”

    嗡嗡，耳邊好像有什么東西直響。

    顧曉晨睜著眼睛，他冷漠的俊容定格于眼底，惟有徹骨寒意，侵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