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18
許久不曾出現的溫故知被奉先生發現他企圖通過攀巖窗戶來嚇正在追求的老男人。 奉先生對此表現出不領情的態度,直言說:“你這要是在別的地方,今天的早飯就要換個地方吃了?!?/br> 溫故知不以為然的,這樣的舉動他已經在奉先生面前做過幾次,所以他問:“換了地方吃奉先生會陪我嗎?” “我找不到我任何會進去的理由。但你不一樣?!?/br> “我也想不出我進去的任何理由。如果一定要有,也是正當地偷襲您。”溫故知伸出一只手讓奉先生拉他一把。 而這會門外是保姆做好了早飯,預備叫奉先生起床的動靜。 溫故知腳剛沾地,看了一眼奉先生,突然跑到門邊又回頭瞄了一眼,在做下一個舉動之前,他要確認一下這個老男人會不會皺眉。 奉先生請他便,一點也不擔心開了門后保姆會是什么反應。這樣解釋的活交給溫故知,他攀爬了上來,帶來的諸如誤解想歪之類的后果就由他負責。 做人要有責任心,不能指望主人為客人解釋為什么客人會冒失的原因。 保姆果然很驚訝,但說話前眼睛就要先轉上一圈,她看見兩人衣著整齊,這還不算一項證據,衣服容易抹新,所以保姆再看了看,隨后笑了,溫故知的腳是臟的,她就說:“你又不走正門爬窗戶了吧?” 溫故知說是嗎?還不承認。 他問:“早飯吃什么?。俊?/br> “你沒吃???” “不就是為了阿姨的飯所以才來的嗎?” 他挽著保姆的手臂,走下去前回頭朝奉先生做了鬼臉,他發短信告訴奉先生老眼昏花者,您太小看阿姨的眼力了。 奉先生等了一會才下樓,溫故知已經在討第二碗粥,在桌子一旁仍舊燒著一壺茶水,溫故知撒了一把甜粉,細綿晶瑩的結晶體,隨著滾開的水,甜味被充分的滾煮開,膩味的成分被高溫消解掉,余下來的是適合晨起時喚醒知覺與腸胃的溫柔清甜。 火滅了,壺立在一邊,筆直著朝上距離壺口約有玉兔耳朵那么高的位置盤成了一段小云。 溫故知將倒了一點在小碗中,保姆做了白糕,經過木蒸籠修煉,它們漲成一個一個的胖子。 白糕沒有味道,只有拿了色料在中心點上的紅點。 溫故知推薦奉先生甜水蘸白糕。自己一半,撕了另外半個給奉先生,然后兩個人吃了同一塊白糕的上下兩部分。 溫故知還問保姆有酒嗎? “早上喝什么酒得?”保姆說你真不懂事哦。 “就拿一點。奉先生都同意了。” 保姆不信,說你騙我得。 “不騙您?!睖毓手叵螺p輕踹踹奉先生,讓他表態。 奉先生低頭蘸著白糕,沒理他,保姆想果然如此。 “你少唬我哦。先生沒吭聲就是沒同意。不要欺負我年紀大了好糊弄。” 酒沒有得到。溫故知也不惱,反而說那你告訴我酒在哪里就好了。 “沒得門!” 保姆轉身進了廚房,里面有動靜,溫故知悄聲對奉先生說阿姨在里面藏酒呢。 吃完了白糕,奉先生才問你要酒干什么? 溫故知不說,卻說我要去偷酒。 保姆聽見了,探出腦袋警告溫故知:“你少學那個色鬼阿鳴,一只小鳥不學好,專門趁著人家主人不防備偷酒喝!” 溫故知笑瞇瞇,盯著奉先生,黑白分明的兩只眼睛各有一個奉先生,他說不會防備的。 “是嗎?”奉先生疑惑地問。 保姆拿了一包東西,今天沒什么事,之前就說好做完早飯就能走,直到晚上都不需要守在月桃院,她還帶走了酒,說你個崽崽滑頭,我不給你機會。 奉先生還笑著,酒本來也是保姆帶來的,只是奉先生到這休養后,酒便喝得少了。 “阿姨慢走,下次不帶酒也行,年紀大了,是時候戒酒了?!?/br> 保姆不好意思,向奉先生笑了笑。溫故知瞇起眼不以為然,他吃完飯,慢悠悠洗了碗,一把濕手抹在奉先生后脖處。 “我走了,下次找您玩?!?/br> 奉先生說等等。 溫故知回頭,在原地站著不動。他想老男人要干什么? 老男人倒是不要他干什么,只是說我家的飯你吃得這么容易? 好像飯多金貴似的。 但奉先生就是這個意思,有趣的是溫故知卻覺得奉先生能在吃早飯的時候就著自己的臉,是一種珍貴的體驗。 既然珍貴就抵得上一頓飯。 深究下來,這里的思維模式兩個人有點相似。 “您得請我洗碗。我的臉不好看嗎?” “你的臉值錢?” “很值錢啊?!睖毓手胄χ澳也坏接形疫@樣的第二個了?!?/br> 奉先生輕描淡寫就說算了,神色就像天上的云彩飄浮,無論是從哪個方向看,好像只是一捧顏料擠在了畫布上,不過稍有不注意,在原來的位置上就不見了。 溫故知走得干脆,但要讓奉先生知道他走了,他一走,月桃院就冷清下來。 奉先生看了一會書,由月兔臺全城播報的關于月黃昏天象的出現,預告不僅如此,還說明了今夜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狐出月的日子。 狐貍將會出行,時間飄忽不定,卻在今年遇上了一夏一次的月黃昏。播報中午播放了一次,隨后每隔一小時便會播報一次。 長光漸白,郁綠下更深的陰影排成一列,通過透明的光斑,沿街一直走到前,而暴露的石板街上鋪上了簇新色的磚,它們是被曬的,汲取強烈的光照像汲取水源的地底下的根莖,每一年都爆發一次蓬勃的生命。 最后一次的播報打動了奉先生,或許溫故知會來,但奉先生并不沒有這樣的困擾,他假設兩人就這么有緣分的錯過,給到溫故知的也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溫故知不走,等在這,這是最笨的,但也許會很有誠意的做法。 任何一個肯為了某某花了一段被浪費的時間,目的性明確,指向性強烈,誰都會投降。奉先生不能免俗,論一個重量,這樣的舉動足夠證明。 還有一個,發生一件心有靈犀的事,沒有任何懷疑,也不會產生別的猶豫,如果有猶豫那就不是心有靈犀,溫故知會立刻明白他去了哪,并且在人群中找到奉先生。 兩種模擬的選擇讓奉先生一半在門口留下的鑰匙,藏在溫故知很容易找到的地方,一半沒有負擔,此時他對溫故知的期望值史上最高。 好心的鄰人告訴他月黃昏是黃昏與月亮的凝固,高懸的月亮將伴過整夜的黃昏,夜晚被擦上淡紅色的胭脂,絳紫霧藍的光帶被包裹在稀釋過的若橙里。 為了月黃昏,為了狐出月,人們為此可以整夜不睡,帶上了燈籠,帶上了他們的小板凳,還未至黃昏,隨著郁綠的陰影,街上、橋上、乘船到水渠上,都是人。 奉先生夾在人群中,最后落腳在夜卻橋,彎彎的橋拱下慢悠悠,慢悠悠,劃過一只小船,另一只小船,他們在商量你到哪里去,你又停在哪里。 盡管人多,但是他們很安靜,美景到來前,他們集體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不隨意讓某個舉動成為傳染源。 黃昏。 長亮的天陡然經過一朵有一朵漂游的云,從頭頂上開始,那是離人們最近的,恍若是一滴掉進清水里,張狂的油料分子開始游走渲染,它們撞到別處潔白的云就染上去,撞到別處張狂的顏色就融合或者分出地盤。 紅的、藍的、紫的…… 人們說月亮! 它在緩慢地上升,直到一個恰當的位置。 那狐貍什么時候來? 有點耐心吧。月亮還在等狐貍。 奉先生動了動腳,月亮還在挪動,暫時沒有什么都知道的溫故知,聽別人的談話,他只能一知半解。 月兔臺的燈亮了,樓頂巨大的半月窗將在月黃昏下投射影子,影子從街頭走至巷尾,城像是被分成奇異的不同拼圖塊,每一塊拼圖上亮起無數的燈籠。 又隨著燈籠的忽瞬暗下,雪白透明的巨大狐貍揮動著像孔雀蓬松羽毛的尾巴,它輕巧快速地跳躍過人們的頭頂,它的聲音像來自海底的幽幽嘶鳴。 奉先生目不轉睛,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看著狐貍慈悲而善樂的藍色眼眸。后來奉先生又看清了,狐貍的尾巴上綴著無數的狐貍,它們跟隨在巨狐身邊,追逐跳躍。 他看到穿了裙子的草花,在尾巴尖處。 巨狐躍上高空,它遮擋住月亮,但冰白色的月光穿透它,月亮即將和狐貍融合至一起,即為狐出月。 狐貍為著月亮興奮,有長達十幾秒用著長長的尾巴包裹住了月亮。 月亮像透明的水滴。 狐貍像月亮的情人。 夏日已經完全蒸騰起來。 有些人漸漸散開,他們會找家店,坐下來暢快陪著月黃昏一夜,當太陽回來他們就攜著狂歡的醉意回家,次日變為名副其實的睡城。 奉先生下了夜卻橋往回走。他的影子穿過拼圖樣的影子。 他慢慢地走,或許回頭會看見溫故知,但是走了一路,奉先生從來沒有回頭過。 可是到了一個巷口,有只手伸出來將奉先生拽了進來。 他們很突然地吻在一起,讓高溫含在嘴間。奉先生摸到對方脖頸濕漉漉的汗,兩人很快分開。 溫故知站在他面前。 “我跟了您一路了。您都沒回頭。所以我抄近路跑在了您前面,您一過來我就像一個章魚觸手把你撈進來?!?/br> 他說這里是我海底黑黝黝的寶貝洞xue,您已經是我的人類俘虜了。 奉先生的手指在他臉側,沿著鼻翼到唇,抹去了細細滴滴的汗,汗又被他抹到唇尖舉起的地方。 溫故知一直笑著看奉先生的舉動,僅僅是這樣,就和圍繞著月亮的巨狐一樣。 “跟我打劫去吧?!?/br> 他拉起奉先生手,說我們去打劫一只鳥。 “阿鳴?” “對?!睖毓手獓u了一聲,“我們要動靜小點。” 溫故知帶著他走,等在酒鬼的窗檐下。 而阿鳴,具體說是色鬼阿鳴,本來叫禿尾巴阿鳴,它的群體一直致力于偷酒鬼的酒,尤其是夏日的酒,經過長時間的日照,酒中的甜份發揮到極致,那會醉死色鬼阿鳴。 這只膽大包天的阿鳴是酒鬼防范對象,它喝醉了酒便開始醉著酒主人的妻子跳求偶之舞。憤怒的酒鬼將阿鳴的的尾巴拔光了,變成了禿尾巴,而死心不改的阿鳴用了月桃,用了別的四季的花裝飾了它的屁股,繼續喝醉酒,去調戲男男女女。傳至今日,色鬼阿鳴無一例外皆是禿屁股。 今晚它順利地偷了酒,卻沒想到兩個人類打劫了它,尤其是其中一人奪走了它的小酒壺,色鬼阿鳴啾啾罵,比被嚇得回不去顏色的紅彤彤的驚嚇阿鳴膽子大多了。 可憐色鬼阿鳴無力保護自己酒,值得揮淚而去,打劫來的酒來自酒鬼家中的,溫故知留下了買酒錢,在路上就和奉先生一口一口分起來。 “不用管三律?!?/br> 溫故知打定主意要醉上一圈?!斑@酒不能加甜粉,早上要是阿姨不拿走普通的酒,就能讓您嘗嘗加了甜粉的酒,和這個味道不一樣。所以還是怪您。” “你不是還有很多機會?!狈钕壬鷵u搖手里的酒壺,在溫故知眼前晃。 “走吧。”奉先生轉身,讓溫故知跟上,“還有時間一起喝個通宵?!?/br> 他走幾步聽見溫故知的腳步聲。 但奉先生很快轉回了頭,他沒有看見溫故知,看見一條路不斷地視線延伸,他感覺得到,在周圍沒有溫故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