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不可說
深秋時節,震驚上海灘的大新聞是周之南和林晚秋登報和離。不過如今上海動蕩不安,沒有什么會一直放在臺面上說的事。或許茶余飯后,酒桌上推杯換盞,人們會說上一兩句。 “周老板離婚你們可知道?婚后四年無子,當離。” “你這般思想老套,林家無子,財產還不是都歸了他,如今上海灘都見不到林晚秋其人,周老板心狠。” “這話你也敢說。” “糟糠之妻不下堂,此舉是大大的不妥啊。” 暗地里各式各樣歪曲的話甚囂塵上,只可惜當周之南面,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有人又說,看到林晚秋同一個斯文男士一起上了船,暗地里開始傳周太太出軌。你看看這些人,自己在外面包歌女,長三堂子請花酒,偏要置喙別人和離之事。 周之南不愿意動手,陸漢聲思量著自己前陣子頹廢著,周之南沒少為他分神,還屈尊紆貴地去見唐曼。他愿做一次正義使者,還上海灘商界一個清冷安寧。 嘴最碎的趙老板成了陸漢聲目標,沒幾日眾人便知唐曼肚子里的種是他的,他日日為此煩憂不知如何消去這股風聲。偏遇上脾氣火爆趙太太大牌輸又散財,趙老板如今地位少不了趙太太家里的運作,然戰時生意場上又難得意……茶幾上仆人留下的水果刀成為兇器,夫妻二人揮刀相向。不是坊間八卦,這要上社會新聞…… “早就看那個趙老頭不順眼,我他嗎想起唐曼就覺得惡心。”陸漢聲靠在周之南書房沙發里,吸一支雪茄,眉頭微皺。那樣子不知上海灘多少癡心名媛看了心動。 周之南撕碎手里的一張合同,幽幽發聲。“你自己做的腌臜事,如今知道后悔了。” “哥,感情上的事情,我后悔的太多。” “在這方面,我們都是一樣的敗者。” 見陸漢聲鮮少深沉,這也沒讓他心軟半分。 “漢聲,我和你不同。她仍在我身邊。” 陸漢聲手里雪茄落地,把周之南特意從國外帶回的羊毛地毯燒出了個洞。 梅姨在門口輕輕叩門,“先生,可以開飯了。” 周之南應了聲,起身撫了撫衣袍。路過陸漢聲拍他肩膀,“過好當下,我是盼你好的。” 說完他先出了門,給他時間緩解情緒。 “我好不了了……” 林晚秋走了,家里主臥很快換了新樣子。過去周之南紳士,主臥一直是林晚秋睡,他不是宿在書房的床,就是阮蘿的床。如今問題是,如何讓阮蘿來主臥與他同睡。 直接抱過去會不會太霸道,他的嬌嬌最是反骨,你敢替她做決定,她便定要反著來;那便問她,要不要來主臥睡,床更大些。 “我不要,林晚秋睡過,你睡過,我干嘛要去睡。” 周之南有些疲累,揉了揉眉頭倦倦開口,“床已經換過,家具陳設也換了。” 他立在門口,阮蘿坐在床上,腳指頭上是剛涂的蔻丹,水紅色晃的周之南心頭癢。 “周之南,我有問題問你。” “有問題來主臥躺下問,我今日累,沒精力欺你。” 可小姑娘滿臉的認真,這讓他覺得承受不住。 “周之南,你愛我嗎?” 周之南覺得恍惚聽到金器砸落在地的聲音,空曠而刺耳。可夜已經深了,樓下都滅了燈。似是幻覺,他愣在原地。 阮蘿十六歲時,尚沒有形成關于人生的各種觀念。阮方友肚子里有墨水,可分不到阮蘿分毫,她長了這些年,世界里只有自己。 初見周之南,她被他看遍,尊嚴不值得一提,那是于她不存在的東西。他帶她脫離泥潭,飛身成上等人。他好似是對她有意的。 進了周宅,她終于有了尊嚴,好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且自從她乖順呆在周家,周之南從未對她紅臉,縱容她一切。又似乎是對她有情的。 十八歲生日宴罷,周之南心中野獸破籠,夜入香閨。至此兩人變成今日奇怪關系。 阮蘿不懂什么是愛,只見了林晚秋,她開始第一次開始思量,同周之南是什么。 不知沉默了多久,周之南無法逃避阮蘿問題。因見她眼神堅持,仿佛答案不是“愛”她就會轉身離開一樣。可周之南是買斷她一生,她斷沒有權利決定自身去留。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她歪歪頭,看著他。 很難。 周之南從未覺得如此難以啟齒。他能夠對在陸漢聲面前坦蕩說,他初見阮蘿為她瘦怯怯的樣子心動;也曾在心里千百次的說,他是愛她的。可如今面對阮蘿,他一個愛字都說不出。 商人心理不允許他先透出自己的價碼,故而他掩藏心事,不可說。 男女相處,先講出情愛的往往是女子。周之南心中,阮蘿古靈精怪,心情如同英國的天氣,永遠讓他捉摸不透。家里仆人暗罵阮蘿脾氣古怪難伺候,可偏偏周之南吃她這一套,他像是養寵物,任她在他頭上作威作福。并且,沒有底線。那為什么要說出口愛呢,我們如今這般不是很好? “林晚秋十六歲敢出門會情郎,做的是世間有情人最快活的事。我想,那種事即便不是兩相情悅才做得,也至少要有一方是帶著愛意的。” “我原以為你愛我,如今發現你是不愛的。那我同長三堂子的女人有什么區別呢?哦,原是我比她們干凈些,畢竟我十六歲就被你看遍,第一次也是真真實實見了血的。” 周之南見她用刻薄話譏諷自己,皺著眉頭開口,“別說這些輕賤自己的話。” 她嘴巴有些扁著,眼眶淚水即將溢出,“還是說我真真被你慣壞了。抵債的不過是個奴仆,怎的還奢望起主人家的寵愛來了。” 話音落下,淚水崩塌。她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訴求什么,但就是忽的來了這股脾氣,定要發泄出來才好。 “你還小,不應該談愛不愛這些厚重的東西。” “你滾出去吧,周之南。我不想看到你。” 他輕聲嘆氣,坐在她床邊。小姑娘坐在床上摟著自己的腿,是一種極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啜泣。他縱出的小哭包,又開始在他面前掉珍珠了。 “別哭了,哭的我頭疼。” 你看,馮沐澤說林晚秋一哭,秋葉都落得凄涼了幾分。可周之南呢,他只說自己頭疼。下一秒她臉頰被他托起,抬頭同他四目相對。 “若我回答了,愛,那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