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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曾想去青州一樣,只是因為裴虞。 但是這次是裴虞要他走。 以前他去封地,可以隨時回來,裴虞也會去看他,可是這次他是被流放的那個。 “天都大局初定,又有北川虎視眈眈,許多事情皇上夾在中間也是難做,王爺不要讓皇上為難。” 裴子西不肯接旨,傳旨的太監說完,再次把圣旨遞過去:“王爺還是接旨吧。” 若是這樣的話……裴子西接了圣旨,他不想讓裴虞為難,若是為了大局那他不該任性,只是暫時分別而已,以后……總能再見的。 他相信裴虞,相信他能從現在處處被北川掣肘的泥潭里走出來。 莫名的,裴子西想到了當初在陳末年手底下的自己,不過裴虞跟自己明顯是不同的,他有自己的權勢人脈,他果決,沉穩,智慧,有勇有謀有手段,他能夠撐得起這一切。 陳末年懷疑他,但是裴子西并不會,他相信他守得住江山。 江山守住了,裴虞氣消了,原諒他了,那應該就是他們再見的時候,需要多久呢?五年十年?多久他都等。 是的,阿虞不會不要他的,他只是暫時在生他的氣,就像從前一樣,一定會原諒他的。 但是現在他想在臨走前再見一面裴虞,為以后長久的分離存一點思念的芯。 可是裴虞沒時間見他。 開春了,裴子西的病也養好了,也到了去邑安的日子,臨走的前一晚裴子西輾轉反側夜深難眠,腦子里亂得很,想了很多,想得他心里越加難受了。 不行,就算是再難受再舍不得他也要聽話,不能讓阿虞因為自己覺得為難,由此被北川拿捏。 幾個月沒有踏出過這間軟禁自己的宮殿一步,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目,春寒料峭裴子西身上還系著冬日御寒的披風,身后只兩個宮女別無其他,帶的東西也不多,確是輕裝簡行了。 失意之人看這皇宮總有蕭索之意,如今他要離開,長長寬寬的宮道就顯得格外清冷。 等到宮門口他要登車離開時,又有一道圣旨忽然傳來。 裴子西動作一頓,眼里都是驚訝,那瞬間許多念頭在腦中閃過,最后浮出的是“阿虞要讓他留下”這個不切實際卻又萬分渴求的想法。 但事實卻讓他覺得這一切不真實,是他聽錯了,還是本就是假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廢帝裴子西先愧社稷,枉為皇室宗親,即日玉牒除名,貶為益陽侯,遣去封地若無召令不得回京,欽此!” 和上次一樣,傳旨的太監把圣旨遞他到面前:“益陽侯,接旨吧。” 是真的。 原來一切都等在這里,裴虞給他的一劍等在這里。 這次就算是裴子西沒有接旨,也有人把圣旨塞到了他手上:“益陽侯該走了,皇上令您即刻啟程,不得耽誤。” 他是并非皇室血脈,可是他們是親人,一直是最親的人,如今他卻將他除去玉牒,削了他的王爵,斬斷了他們最后一絲牽連,裴虞這是在同他劃清界限,在將他推開,在否定他的身份。 怎么可以這樣,他們明明是至親。 “我要見皇上。”呆了許久,裴子西追上要走遠的傳旨太監,“我要見皇上!” 太監轉身,還是那副樣子:“皇上說了,不必相見,侯爺請啟程吧,皇宮不便久留。” 不必相見……皇宮不便久留,這是要趕他走,裴子西忽然像是恍然大悟,原來之前的不聞不問已是恩賜,如今才是絕境。 只要裴虞愿意,他有千百種法子讓他痛苦,裴子西此刻忽然感受到了裴虞對自己的怨恨有多深,已經不僅僅是生氣了。 他沒有非要纏著留下見裴虞,怕裴虞更加厭他,也怕自己見了他就哭,如果現在他聽話些,那裴虞是不是會少怨他一分? * 與此同時,廣翊宮內。 “父皇的死,是否與你有關。” 陳秾月一直被關在這里,便早就想到會有這樣一天了,今日裴子西剛走裴虞就來興師問罪,她也不為自己辯白,很干脆:“是。” 她和裴虞,算是有殺父之仇了,自裴虞入主金鑾殿的時候起,她就猜到了會有如今一日。 * 邑安很久以前稱謂是益陽,他現在是益陽侯,不過封地還是邑安,去邑安的路很遠,馬車里不斷回望的裴子西很快就看不見長京了。 那枚獨山玉的墜子最終也沒理由送出去,一直被他掛在脖子上,攥在手中,一路顛簸,像握著自己那顆已經不會跳動的心,努力讓它不要死去。 邑安居南,路程行了大半舟車勞頓,濕冷的春寒里裴子西又病了一場,后面一路都是昏昏沉沉過去的。 路上夢到從前裴虞帶他偷偷出宮聽戲的時候,戲臺上經常唱只恨生在帝王家,說帝王家有多少辛酸不得已,但是他對裴虞說我很幸運在皇家,有了裴虞,他才有了家人。 他們沒有血緣,卻像是連著血骨,裴虞就是他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把他從一個被遺棄的可憐人,變成那樣幸福的人。 可是現在裴虞不承認他了,把他從玉牒里除名。 醒來的時候還是白日,外頭春陽明媚,離長京已經越來越遠了,此刻山海隔萬重,異地陌上的枯枝逢春,抽了新芽,向他這個病懨懨的人展現著盎然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