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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西想過去喊他的名字,被陳末年示意人按住:“陛下要是出聲,臣就割了陛下的舌頭,陛下要是讓他瞧見,臣這就送陛下從這里下去見他,這城樓好幾丈,能摔死人,尤其能摔壞陛下這等金貴的身子。” 回到皇宮的時候,明顯可以看得出大廈將傾的頹敗之態(tài),宮人逃了不少,華麗的宮殿空蕩蕩亂糟糟的,有些令人心慌的惶亂之感。 陳末年也不在意,回到太和殿后有人過來同他耳語幾句,他便吩咐人帶裴子西去了寢殿,自己則留在前殿里同趕來的心腹商議秘事。 “丞相,太后在外頭要見您。” 事情剛商議完,陳末年吩咐心腹們先回避,讓人放了陳秾月進來。 她還是一身華服,不過身邊早沒有了簇擁的宮人,以前陳秾月也是畏懼陳末年的,現(xiàn)在已入絕境的形勢還有如今傾倒的壯麗浮華,讓她能夠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 “戰(zhàn)事再亂也亂不到叔父這里,想必叔父是已經(jīng)留好了后路,后顧無憂。” 這話說著有點投誠的意思,不過在陳末年眼里就有些像在耍小聰明,但是其實陳秾月并沒有那個打算。 她好像是第一次認真的看陳末年,她也是極為聰慧,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叔父要帶走子西。”她說,“也只打算帶子西走。” “我知道這世上無欲無求的人很少,但是叔父已經(jīng)很接近了,您并不醉心權(quán)柄也不熱衷玩弄權(quán)術(shù),所以當初您得這天下,到底為何?”來來回回走這一遭壞了名聲也丟了身家,到底為什么,“您沒有東山再起的打算,為什么又要帶走他?” 陳末年側(cè)身站著,微微偏頭,深淵古井似的眼看向陳秾月:“人都是有欲的,無欲無求的人不是很少,是沒有,只是有些人藏的深。” 到底是年長的人,他說話很是沉穩(wěn),沒有人會否定他的話,陳秾月也沒有,她只諷刺地笑:“就像您對連熙夫人一樣?這就是你藏得最深的‘欲’。” 前朝最得帝王寵愛的連熙夫人,聽聞容貌傾城,卻在滅國后殉國香消玉殞,連一幅畫像都不曾留下。 一朝君王一朝臣,后妃也是如此,如今她的美名也漸漸鮮有人談。 誰也不知道,被遺忘在消逝的歷史里的貌美宮妃,還會鐫刻在這座皇宮的另一個人心頭。 但是陳秾月知道。 “像先祖皇帝要留下子西一樣的原因,您疼愛子西,也是因為連熙夫人,您非要子西有一個孩子,也是想要她的血脈得以延續(xù)?” 是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這一切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偶然發(fā)覺陳末年待裴子西其實是不一樣的。 他不是寬容的人,也不是喜歡刻薄羞辱人的性子,但是這兩樣都用在了裴子西身上。 忽然又想起起裴子西從封地回京的那天,比她更早在宮門等著他回來的是陳末年。 當時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并沒有心思深想就抱著披風(fēng)走了,去接她心心念念半年的人去了。 當時陳末年的那個背影,如今想起來才發(fā)覺不尋常。 “你可以把他當愛弟憐惜他,我這個做叔父的也是,只當他是個漂亮討人喜歡的孩子。” “真的是這樣?那您為什么要他學(xué)琵琶?誰不知道當年連熙夫人一手琵琶名動長京。”沒有收斂語氣,陳秾月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眼底藏著因為被欺瞞怒意,或許也在怒自己發(fā)現(xiàn)得遲。 陳末年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而后像是回憶起了什么,淡淡說:“他的琵琶彈得可不好。” * 裴子西不想走,他想留在這里等裴虞。 但是陳末年的人押著他,給他換了一身宮女的衣裳后重新帶到了陳末年面前,陳末年打量著他。 “我不走。”他還在掙扎,但是無濟于事,陳末年看都沒多看他一眼,直接吩咐左右,“帶走。” “你!你們放開我!” 陳末年走在最前面,裴子西被兩個人抓著帶走,后面被陳末年警告了兩句就安分了,不過還沒離開皇宮,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裴燁呢?” 陳末年停下腳步,看了裴子西一眼:“難得陛下還記得小殿下,臣還以為陛下心硬血冷早忘了殿下呢,看來畢竟親骨rou,血濃于水。” 他說裴燁已經(jīng)提前送走了,早已到了安全的地方,現(xiàn)在他們就去找他。 皇宮似乎變成了空殼,里面剩不下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陳秾月沒有走,她看著狼藉的宮殿,還有倉皇的宮人在收拾最后的東西,外面忽然傳來刀劍交接聲,最后剩下的人都紛紛驚叫著躲藏。 所有人的美夢都破碎了。 陳秾月一直都很清醒,包括現(xiàn)在她站在太和宮的正殿里,也很冷靜。 別人說她聰慧自持,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喜歡誰,又必須嫁給誰。 原本走上這條路,以為余生能如愿的,她縝密又小心翼翼地暗自籌謀著,像一個一文不名的人翻箱倒柜,最后在冷夜的油燈下數(shù)著殘余的銅板,窘迫而又期待。 她曾對裴子西說,殿下他遲早要去青州的,以后這皇宮只剩下你我。 只剩你我。 這是她的目的,裴子西和裴虞分開了,誰也見不到誰,他就再也不屬于誰,只屬于皇宮。 他坐上皇位,有了皇后,但那不是他的妻,更不是他喜歡的人,陪在他身邊的只有她,同他親密的人只有自己,他們會一直一直相伴,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