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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里,連通兩包廂的暗門被緩緩打開,錢小玉落落大方地從那邊的包廂走到了這邊。俞星垂很知情識趣,主動替錢小玉去了隔壁,欣賞起了名角花旦,念唱做打,一招一式都透著那么一股子媚意,引來陣陣叫好,以及像下雨一樣落在臺上的金銀珠寶。 俞星垂一邊半歪著讓人捶肩捏腿,一邊時不時地指揮內侍往臺上扔賞銀。錢小玉愛財,但同時為人也很大方,他已經說了,今晚的一應開銷他來買單。這些賞銀就是提前便給俞星垂準備好的。 這回唱的不再是《牡丹亭》,而是《桃花扇》。 “——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悲戚又蒼涼。 池寧不愛聽戲,但他很是愿意配合自師父和師兄這兩個發燒友,對《桃花扇》也熟得很,“回頭皆幻景,對面是何人?”是他唱得最好的一句。 錢小玉一開始并沒有著急進入話題,而是被臺上“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給吸引了去。 他恍惚地想起,曾經年少,他跟在蘭階庭身邊跑前跑后,好像也曾看到過這般盛景。只不過,一轉眼,再多的往日輝煌,俱已成空,化作了旁人口中的一句“可惜了”。 蘭階庭的樓,終還是塌了。 他的又能維持到幾時呢? 池寧也下意識地想到了那一日錢小玉的壽宴,十天的流水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一個新入宮的小內侍,都在憧憬著錢爺的權勢地位。 殊不知,錢爺也曾向往過蘭爺的生活。 左右不過一個輪回。 池寧坐到了燈下,用小竹簽挑著燭火,主動打破了因為戲文而驟然改變的氣氛:“真是沒想到,會是您先找上我。” 錢小玉這才回神,抿唇笑了笑:“因為我不是來托你辦事,而是來提醒你的呀——” 錢小玉說話的聲音又柔又細,完完全全就像個女人,他私下里的打扮也是偏好花紅柳綠。他也就是仗著自己容貌的底子好,才敢這么瞎折騰,要不然真的沒眼看。 “——我知道你們兄弟在打什么主意,但我還是要說,不要太心急。” 池寧的撥燈芯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繼續,好像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他說:“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就當我是在自言自語好了,你們師父張太監走得很不是時候,你們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就不得不被揠苗助長……”錢小玉一臉慈母的光輝,“你知道我的,最是心疼人。” 池寧對此可不敢恭維。 “你雖然不愿意當我的兒子,我卻是打心眼里想為了你好的。”錢小玉隨意地拿起了一個橙子,自己親手剝了起來,“我想你知道,不要著急。早晚會有你們的時代就會來到,但不是這回,也不是現在。你覺得你掌握了關鍵,但你知道我求的是什么嗎?” 池寧如實地搖了搖頭,他之前就和蘇輅討論過,汪范兩家的對立,肯定是有錢小玉的手筆,他的目的是個人都知道是搞孫太監。可是,怎么搞?他讓別人對立,圖的又是什么呢? “我圖的就是讓那位知道他們在上下串聯啊。”錢小玉直接說了出來,足可見他的氣焰之囂張。 皇帝最忌諱的是什么?最忌諱的就是自己身邊的宦官與外臣勾結在一起,聯手蒙蔽圣聽。錢小玉與王洋至今亦敵亦友,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做給新帝看,讓他放心。你孫二八還沒入閣,就敢這么勾結官員,揣測上意,打包票誰誰可以入閣?你是要干什么? 古往今來,敢擅專帝王之事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場呢? 心大了,可就留不得了。 太監的手段嘛,不外乎就是如此,你得圣人信任,那我就想辦法掐了這份信任。殺人就是要誅心啊。 池寧緩緩睜大了眼睛,錢小玉這一手是真的狼滅。 錢小玉已經剝好了橙子,晶瑩剔透的橙瓣,透著酸里帶甜的清香:“你看,我的目的是如此一目了然。不需要任何幫助,就能讓那位看見。” 孫二八現在就像是這個沒了皮的橙子,不管汪全的案子如何收尾,新帝都會注意到他與范、汪兩家與眾不同的關系。 也就是說,錢小玉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不需要求池寧什么,那池寧想要的加入戰局也就沒了戲。 但即便如此,錢小玉還是來了,并且是最先來提醒池寧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管是想要御馬監掌印的位置,還是想入主司禮監,都是一樣的,做事不能魯莽。 “不過呢,我是很愿意幫你的。”錢小玉話鋒一轉,恩威并重。 池寧卻笑了,搖搖頭:“不,你需要我。” “哦?” “若我真的對您完全沒用,您又為什么要約我呢?只是一個提醒?拜托,我怎么不知道您錢爺何時轉行去開了善堂?”池寧差一點就被錢小玉唬住了,但就在錢小玉開口說出這個“不過”之后,他就意識到,錢小玉這是先打壓,再示好,自己玩了一手紅白臉,想要空手套白狼。 他不是不需要池寧,只是不想被池寧牽著鼻子走。 一如張太監教過三個小徒弟的,看一個人,永遠不要看他說了什么、他做了什么,需要分析的是他到底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騙人,唯有被層層隱藏起來的真實目的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