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安慰
李奉淵的書房起火,楊修禪本是因擔心他才跟來將軍府,最后卻安慰起被迫見證了一場殘忍生殺的李姝菀。 那縱火的小侍女被小廝拖出棲云院,壓在院門外受刑。 腕粗的實木棍一棍接一棍砸在她瘦小的身軀上,既是沖著要她性命去,行刑之人便半點沒收力。使足了蠻勁砸下來,似連骨頭都要打斷。 那小侍女扯開嗓子叫得撕心裂肺,其他仆從站在院中聽得心驚膽顫,無一人敢出聲。 宋靜在一旁監刑,故意沒堵侍女的嘴,懲一儆百,該讓全府的人都知道縱火的下場。 柳素將李姝菀扶進了房,可單薄的門板擋不住侍女的慘叫,楊修禪見她臉都白了,心生不忍,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溫熱的手掌覆上來,李姝菀坐在椅中,睜著雙干凈澄澈的眼怯怯地看著他,像她那被嚇著了的小貓似的。 楊修禪沖她笑了笑,安撫道:“別怕,別怕。” 楊修禪的父親有好些妾室。后院女人多,半生困在一方狹窄天地,難免生出許多是非。楊修禪自小便見識過她母親的雷霆手段。 一個蓄意縱火還試圖推罪給主子的侍女,不處死反倒留著才是奇怪。 可李姝菀自小在壽安堂跟著老郎中做的是救死扶傷的善事,今日親耳聽著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要被打死,嚇得腦子都不清醒了,她怔怔看著楊修禪臉上的笑意,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來。 那侍女的哀嚎一聲比一聲弱,打了幾棍,嗓中仿佛含著血,求饒聲也開始變得含混不清。 可如此一來,那棍子砸在rou身上的聲音便越發明顯。 似乎已經打碎了皮rou,砸在了骨上,聲聲悶響傳入寂靜無聲的棲云院里,每砸一下,李姝菀便控制不住地抖一下,那棍子像是敲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紅潤的眼眶里噙著淚,濕了眼睫毛,似嫩花瓣尖上掛著的露珠,將落不落地墜著。 楊修禪忽然想起自己家里那虎頭虎腦的meimei。 他那meimei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闖了禍被訓斥了,哭起來亦是號啕大哭,鼻涕混著淚,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要不要人哄另說,總之聲勢得做足。 楊修禪原以為姑娘都該像楊驚春那樣,如今見了李姝菀,才知道原來有的小姑娘哭起來是安靜如水。 明明怕得很,卻哭得不聲不響的,楚楚可憐,任誰看了都不忍心。 他心中輕嘆,越發想不明白李奉淵是怎么舍得對這么乖巧的meimei擺冷臉。 他屈膝蹲下,手掌捂著李姝菀的耳朵,讓她的腦袋輕輕靠向自己肩頭,像在家哄楊驚春似的,開口哼起曲兒來。 是江南的小調,婉轉動人,低緩溫和的聲音阻斷了侍女的慘叫,李姝菀眨了眨濕潤的眼睛,過了好久,輕輕將下巴靠在了他肩上。 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 在這一刻,李姝菀忽然覺得楊修禪比李奉淵更像兄長。 楊修禪察覺到肩上的重量,抬眸給柳素使了個眼色。 柳素頓悟,快步出門去找宋靜,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宋靜了悟,叫執棍的小廝退下,換劉大劉二來行刑。二人力氣大,幾棍子下去,吊著一口氣的侍女很快便徹底沒了聲息。 楊修禪聽外面安靜下來,哼完一曲,將手從李姝菀耳朵上挪開,還掏出帕子給她拭了拭淚。 李姝菀哭過,聲音有點糯:“謝謝修禪哥哥。” 楊修禪笑笑,他看了看帕子上的水痕,心想著待會兒得拿去給李奉淵看看,讓他瞧瞧把自己的好meimei嚇成了什么樣。 宋靜處理了侍女之事,站在庭院中訓誡仆從。 桃青看管貍奴失責,罰了叁月的俸;其他在棲云院當差的一干人等,未能及時發現火勢,罰一月的俸。 比起那侍女的下場,眾人只覺得慶幸。 桃青尤甚。她知道,若非自己是李姝菀的貼身侍女,定然要挨上幾棍才能了事。 李姝菀偏頭聽著外頭宋靜訓話,似在思索什么。 過了一會兒,宋靜抱著洗干凈爪子的貍奴從門外進來,柳素扶著跪腫了膝蓋的桃青跟在身后。 這貍奴今日受了驚嚇,眼下蜷著尾巴畏畏縮縮,看見李姝菀后,也只細細叫了一聲。 宋靜想著把貍奴抱來哄一哄李姝菀,沒想人已經被楊修禪哄順了。 他頗為感激地看了一眼楊修禪,將手里的貓抱給李姝菀:“小姐,洗干凈了。” 貍奴朝她伸出爪子,想爬她懷里躲著。可李姝菀卻沒有伸出手。 她抿了抿唇,似下定了決心,同宋靜道:“宋叔,你幫它找個好人家吧。” 宋靜聞言愣了一下,楊修禪也有些詫異:“這樣乖的貍奴,不養了嗎?” 李姝菀聲音很低:“不養了。它不是很乖。” 它如果乖,就不會燒了哥哥的書房。 李姝菀看重這貍奴是眾所周知的事,她明顯心有不舍,言語間卻沒有轉圜的余地。 宋靜想著還勸一勸,可一看李姝菀的神色,也只是緩緩點了點頭:“老奴知道了。” 楊修禪看這貓四肢有力,沉吟一聲,同李姝菀道:“碩鼠在學堂打了窩,你若愿意,將這貍奴養在學堂,每日上學也能看見它。” 李姝菀將這貓養了這樣久,不用與它分開自然是好。她眼睛一亮,可又有些擔心:“它若闖禍又推翻了燭臺該怎么辦?” 楊修禪一聳肩:“老鼠早推翻過不知多少回燭臺了,也不差它推倒兩次。” 宋靜覺得這法子甚好,問李姝菀:“小姐覺得如何?” 李姝菀遲疑著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囑托道:“若哪日它在學堂闖了禍,用不著它抓鼠了,修禪哥哥你可以把它給我,我再給它找好人家。” 她這番模樣活像一位嫁女兒的母親,楊修禪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應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