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破碎
“問了,說不認識。”宋堯端著餐盤在白艾澤對面坐下。 “嗯,”白艾澤點點頭,聽宋堯這么說總算安心了幾分,但還是再次確認了一遍,“問清楚了嗎?” “廢話嘛不是,”宋堯揶揄道,“要我說你這就是關心則亂,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阿楚怎么可能知道他,你也別太掛心了,你說你們這分都分了,你還成天地想著他......” “沒有,”白艾澤立即打斷,片刻后又覺得不放心,抿了抿嘴唇,“你怎么問的?” 宋堯翻了個白眼,一五一十地重復道:“就說這人叫田旺,緬甸來的,皮條客,還拐賣omega,問他知不知道,他說什么汪汪喵喵的,聽都沒聽過,還說我是不是發神經了,我就說這是老白叫我打聽的——” 他說到這兒故意話音一頓,掀起眼皮等著看白艾澤的反應,果然白二公子手指頭一滑,兩根筷子“啪”地撞到了一起。 宋堯掩嘴干咳了兩聲,白艾澤放下碗筷,故作平靜地問:“然后呢?” “然后他說——”宋堯故弄玄虛地拉長尾音。 白艾澤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上半身微微前傾,嘴角繃緊,身勢語和微表情課上講過,這代表著緊張和期待。 “他說掛了,”宋堯聳聳肩,“然后沒了,就掛了?!?/br> 白艾澤愣了半秒,淡淡應了一聲“嗯”。 宋堯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你們這又是何必呢?” “食不言?!卑装瑵烧f,“吃飯別說話?!?/br> 宋堯撇嘴,嚼了半顆rou丸子,軟趴趴的不好吃,眼珠子從白艾澤碗里的鹵雞腿上瞟過,清了清嗓子,小聲說:“涼菜窗口打的?” 自從知道3號窗口那小哥暗戀自己之后,宋堯心理壓力陡增,每回來食堂打菜都縮著脖子,都不敢朝那個方向看一眼,說是不能給人家任何希望,雖然很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要在小青年思春的萌芽階段就及時掐斷這株小苗苗。 “這個?”白艾澤夾起碗里的鹵雞腿,點頭道,“3號窗口打的?!?/br> “我就知道是3號窗特地給留的,”宋堯皺著眉,一邊想吃鹵雞腿,一邊又覺著不好意思,心中感慨這真是個甜蜜的負擔,于是有些苦惱地說,“要不你下回和他說說,別再為我費心了,怪愁人的?!?/br> 白艾澤眉梢一挑:“怎么說?” 宋堯扭頭一看,果然3號窗口那位打菜的omega正癡癡地看著他們這邊,對上宋堯的眼神之后沖他微微一笑。 “我靠!”宋堯一個瑟縮,急忙轉回頭,“老白你發現沒,他變主動了??!以前他都不敢看我!說明什么?說明這是情根深種越來越愛越陷越深了啊......” “是嗎?”白艾澤表示很驚訝。 “可不是嘛!” 宋堯趕緊喝了一口涼白開壓壓驚,冷不丁聽見白艾澤說:“今天的雞腿是給我的?!?/br> 宋堯被嗆了個正著,捂著嘴咳了幾聲,難以置信地問:“什么?!” “你總不上他那邊打菜,”白艾澤笑笑說,“估計他心灰意冷,轉移目標了吧?!?/br> 宋堯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被移除了暗戀名單,心頭不禁泛起一陣淡淡的失落感。 白艾澤咬了一口雞腿rou,在一邊火上澆油:“味道可以?!?/br> 宋堯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坐直身子嚴肅地說:“我認為他是要用雞腿勾引你?!?/br> “嗯,我認為也是?!卑装瑵杀硎举澩?。 “你別吃了!”宋堯一把搶過他碗里的雞腿,義正言辭地開口,“咱們人民警察不能收群眾一針一線?!?/br> 白艾澤啞然失笑。 宋堯說著自個兒低頭啃起鹵雞腿,一邊嘮叨說:“你可得要潔身自好,不然以后等阿楚回了,發現你成天吃別人的雞腿,我可不替你說話......” 白艾澤笑容一僵,宋堯自覺失言,打著哈哈說:“開玩笑開玩笑,趕緊吃飯?!?/br> 就在這時,桌上手機響了一聲,白艾澤指尖一頓,立即轉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條垃圾短信,又若無其事地點了刪除鍵。 宋堯一直都看在眼里,白艾澤的手機從來都是靜音,也就是這段時間才開著聲音,吃個飯也要放在手邊,接杯熱水都要帶在身上,就好像無時無刻不在等著某人的消息,生怕錯過每一通電話、每一條信息。 宋堯在心里嘆了口氣,忍不住問說:“后來你給他打過電話,發過消息沒?” “沒有?!卑装瑵傻椭^挑蔥末,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搞不懂你們怎么想的,”宋堯撥弄著碗里的炸rou丸,“搞不懂他為什么要走,也搞不懂你為什么不追過去。談戀愛多簡單啊,兩個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嗎?這總比搞偵查背法條簡單吧?你說你們倆,平時都是頂聰明的腦袋瓜子,回回考試排一二名,怎么這會兒就犯糊涂呢?” 白艾澤看著餐盤里熱氣騰騰的炒面,輕輕吁了一口氣:“我原來也是這么想的?!?/br> “???”宋堯沒聽清。 “沒什么。”白艾澤眼底目光微閃。 他原來也是這么想的,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了。 尚楚所有的焦慮、擔憂、不安都交給他擔著,他只要尚楚在他身邊。 如果愛人和被愛真的像考試那么簡單就好了。 “你就不能給他發個消息,”宋堯皺眉,“多方便的事兒啊,總好過現在這么僵著?!?/br> 白艾澤說:“我不。” “什么?” 宋堯有些驚詫,不敢相信這么一個任性又孩子氣的答案會從白艾澤的嘴里說出來。 “老白,”宋堯頓了頓,低聲說,“你別和他賭氣了,我看著都難受?!?/br> 白艾澤喉結攢動,他不是和尚楚賭氣,他是在和自己鉆牛角尖。他已經把所有能給出去的都給了尚楚,他現在什么也沒了,只剩這么一口氣還犟著。 每天晚上都在失眠,他閉著眼想到的都是尚楚,睜開眼就看見那株相思樹放在床頭。 他怎么不想和尚楚聯系,他都快想瘋了,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按下通話鍵又立即掛斷。 尚楚不接怎么辦?尚楚不想聽見他的聲音怎么辦? 他就剩這么一口氣還撐著,他怕連這口氣尚楚都不要。他更怕尚楚發現他其實很疼很難受,白艾澤從來都知道尚楚喜歡他什么,如同野獸只會被更強大的掠食者馴服,尚楚的眼睛也只能裝下比他更強大的人。 所以白艾澤不敢讓尚楚發現他哪怕一點點的脆弱。 只有一次,他夢到一團濃郁的黑霧,尚楚站在霧氣中看著他,眼睛里有深深的絕望。白艾澤伸手想要抱住他,那團黑霧卻驟然消散,尚楚的身影也消失不見了。 他從夢里驚醒,胸膛起伏的很劇烈,每呼吸一次,心臟就傳來被擠壓的酸痛感。他顫抖著拿出手機,在通訊錄里對著那個號碼看了很久,還是覺得疼。 只有那一次,白艾澤覺得自己好像就要堅持不住了,他起身下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跑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拿起公用電話按下了那串數字。 聽筒里“嘟”聲持續了很久,接聽的那一瞬間,白艾澤心頭猛地一跳,酸痛感瞬間涌上咽喉,尚楚“喂”了一聲,嗓音沙啞且低沉,聽起來像剛剛抽過煙。 “誰?”等不到回答,尚楚不耐煩地問了一聲。 白艾澤能想象到他現在的樣子,估計是翹著腳躺在床上,眉心擰著,為了一個深更半夜的sao擾電話而感到不爽。 尚楚嘖了一聲,語氣很差:“說話。”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 ——是不是又抽煙了? ——臉上的傷好了嗎?沒留疤吧? ——以后半夜收到陌生來電不要接,晚上把手機關機,記得放得離枕頭遠些。 白艾澤下意識地想要張嘴,才發現自己兩排牙齒咬得死緊,腳趾用力向下壓著地面,好像不這么做就站不穩似的。 電話“啪”地掛斷,聽筒里嘟聲再次響起,白艾澤渾身緊繃的肌rou松懈下來,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走出便利商店,剛好一陣風吹來,白艾澤冷的牙關都在打顫。 “吃飯吧?!彼麑λ螆虻吐曊f。 “吃飯呢,”尚利軍在電話里說,“我在吃飯,吃午飯呢正?!?/br> “你早上沒去拿藥?!鄙谐曇艉芾?。 醫院那邊約的專家號在周六上午,每周去做一次檢查,今天就是周六,本來尚楚應該陪著尚利軍去,但市局臨時有個活兒要跑,尚楚騰不出手,尚利軍就說他自己去。 局里忙完了,尚楚立刻問了醫院那邊,尚利軍早上沒有過去。 尚利軍頓了頓,含糊其詞道:“我好了,差不多好了,不吃藥,以后不吃藥了。” “錢呢?”尚楚問,“我昨天存進去三千八,這周看病加拿藥用,醫院說你取走了,錢呢?” “錢......我、我就是......我......”尚利軍囁嚅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專家號不好掛,尚楚花了好幾百從黃牛手里買的,就每周六早上那么半小時坐診時間,尚利軍竟然沒去,還把他預留的錢全部取走了? 尚楚太陽xue嗡嗡直響,煩躁的一拳砸在墻上。 “喝酒了?”他冷冷問道,“三千多,全喝了?喝的什么好酒?請了幾個人???” 其實尚楚能從聲音聽出來他沒有喝酒,但他心里那股火壓不下去,就是忍不住要對尚利軍冷嘲熱諷,忍不住用要說尖酸且刻薄的言語,只有這樣他才能好受一些。 “沒喝,爸沒喝,”尚利軍著急地解釋,“真沒喝,我、我真沒有喝,不喝了,保證不喝了......” 尚楚沒耐心聽他反復說廢話,徑直打斷問:“你人在哪?!?/br> “在家,”尚利軍笑了笑,“在家吃飯,正在家里?!?/br> “在家?”尚楚冷哼一聲,抬腳踹在門上,“我就在門口,怎么不來開門?” 電話那頭傳來“砰”的一聲,尚利軍忍不住一個哆嗦,支支吾吾地說:“你、你怎么來了?你不提前說一聲,你先回你宿舍去,我辦點事,有點事要辦......” 尚楚仰頭吁了一口氣,壓著火氣說:“錢轉給我,立刻?!?/br> “我有點事,你先回去,”尚利軍言辭閃爍,“有事要辦......” “沒聽清是吧?”尚楚笑了一聲,“我說把錢還我,現在就轉過來。” 尚利軍又咕噥著說了幾句什么,尚楚聽不清楚,幾秒后,那邊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尚楚眉頭一皺,隱約聽見女人的哭聲,好像在喊著什么“你不是人!你有什么臉來找我要錢”之類的話。 “什么聲音?”他立即問,“你到底在哪?” 尚利軍什么也沒說,匆匆忙忙掛了電話。 尚楚再打過去,聽到的只剩下忙音。 “cao!”他罵了一句,雙手叉腰,在樓道里煩躁地踱了幾圈。 “小帥哥,”對面的防盜門開了條縫,一個青年男人探頭出來問,“你是這家的是吧?” 尚楚點頭。 “哎喲那能不能麻煩你和這家那個男的說一下喲,”男人忙不迭抱怨,“樓道衛生要注意的啦,不要到處吐痰,有一次我看見他家門口有血哦,好重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殺雞了,哎呀雖然我們也管不著,但這個公共區域能不能稍微搞好一點......” 血? 尚楚一愣,尚利軍又嘔血了?他怎么沒和自己說? 對門的男人還在喋喋不休地埋怨:“每次和他說他就要打人,還罵臟話呢,好難聽喲,我們家里還有老人小孩的,哪能聽這種話喲......” 尚楚用力閉了閉眼,打斷道:“好,我和他說聲,對不住啊。” 男人見他態度不錯,撇了撇嘴沒再說什么。 “對了,”尚楚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問,“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那我怎么知道的,”男人搖頭,想了想又說,“不過他前段時間到處找人打聽?!?/br> “打聽什么?”尚楚問。 “好像要找什么人吧,不太知道,”男人說,“后來我有次回來剛好在樓梯下面遇見他,一直在自言自語,說什么沖平路的?!?/br> 沖平路? 尚楚對這個地方完全沒有印象,接著問:“你聽見他說具體地點了嗎?” “那沒有,”男人努嘴,“他壞的要死喲,我看他一眼他都要打我,嚇死個人了!小帥哥,我問一句你別介意啊,他是不是精神不太好啊?瘋瘋癲癲的,看見誰都像殺父仇人似的......” 尚楚掀起眼皮冷冷掃了他一眼,男人一個哆嗦,立刻噤聲關上了門。 尚楚在附近找了家奶茶店坐著,打開電子地圖,在搜索欄輸入“沖平路”,顯示出來整個街區挺大的,有商區有學校,房價應該也不低。 尚利軍打聽沖平路做什么?難不成他有什么認識的人住那兒? 范圍這么大,他就這么找過去也不是辦法,干脆嘬著奶茶到巷口等著,尚利軍一直不接電話,到最后索性直接關了機,尚楚越等越心焦,想到對門男人說在尚利軍門口看見過一大灘的血,不禁心頭一沉。 過了將近兩小時,尚利軍總算回來了。 他連腳背都腫了,走路一瘸一拐,一只手撐著墻面,從巷子那邊一點一點地挪過來。 尚楚遠遠看見他這個樣子,沒忍住喉頭一酸,剛想上去扶他一把,望見有輛自行車從巷子里開過,經過尚利軍身邊的時候,車把手只是輕輕蹭了他一下,他一口痰沖著人家吐上去,張嘴就是連聲的“cao|你媽”。 尚楚腳步一頓,見那輛自行車朝這邊騎過來,下意識地收回腳步,側身躲在拐角的陰影里,生怕別人發現他和尚利軍有絲毫關系。 騎自行車的男孩離開了,巷子里除了尚利軍沒有別人,尚楚這才從拐角出來。 尚利軍被人字拖勒得難受,他彎腰脫了鞋,把拖鞋拎在手里,就光著腳走,腳趾甲里都是黑色污垢。他又朝前走了一段才發現尚楚,愣了足足有十來秒才反應過來,腳趾頭局促地勾著,接著訥訥地笑了笑,重新俯身穿上拖鞋,加快步子走過去:“怎么來了?也不打個電話,家里都沒收拾,挺亂的,有點亂......” 明明前一秒還在心急,真等見到他人,尚楚反而神情冷淡,伸手說:“錢。” “先回家,”尚利軍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先回家再說,你多久沒回過了,先回?!?/br> “我不去,”尚楚甩開他的手,再次問,“錢呢?” “不去啊......”尚利軍失落地低頭呢喃,接著解開褲頭上綁著的皮筋,從里頭掏出一個內袋,拿出一沓百元鈔票,“錢在這,都在這,沒喝酒,爸沒去喝酒,你放心?!?/br> 尚楚結果那疊鈔票,拽著他的手就走,尚利軍被拉得一個踉蹌:“去哪啊?” “醫院,拿藥?!鄙谐f。 “不去了,不吃藥了,”尚利軍不愿意走,“不花那個冤枉錢啊,我挺好的,就這樣挺好,你找同學借的錢吧?趕快還給人家,別欠著,趕緊還了,我不吃藥?!?/br> 他說話顛三倒四,尚楚懶得和他扯,拖著他的手就走,尚利軍跟不上他的步子,沒走出幾米就摔了,額頭“咚”一下磕在墻根。 尚楚一愣,手足無措地看著尚利軍,不知道他怎么這么不中用了。 以前他對啞巴拳打腳踢的時候不是很有勁兒嗎?木門都能給他捶出一個坑,現在怎么就這么不中用了? 尚利軍趴在墻邊喘著氣,尚楚微微彎下腰,伸手想去拉他,尚利軍雙手撐著上半身,先是跪在了地上,接著才費勁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額頭上磕出了一道傷,正在往外滲血,尚楚舔了舔嘴唇,雙手攥成拳:“我不是......” “沒事啊,沒事,”尚利軍樂呵呵地擺擺手,“拿藥是吧?那去,不拿那么貴的,多搞點止疼片就行,別的不用......” “嗯?!鄙谐艘宦暎桓铱瓷欣娝频?,垂頭走在前面。 去醫院取了藥,尚楚打車送尚利軍到了路口,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 剛過下午一點,日頭正盛,曬得尚楚渾身汗涔涔的,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種被悶得喘不上氣的感覺,額角傳來陣陣刺痛。 尚利軍提著塑料袋,沿著那條逼仄的巷子往里走,拐過了一個彎,他才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再也看不見尚楚了,于是顫顫巍巍地彎下腰,脫下人字拖拎在手里,光著腳往回走,路上用毛票買了五個饅頭,一個五毛,一共花了兩塊半。 回到了出租屋,他解開褲頭,從另一個內袋里又翻出一疊鈔票,一共十張,一千塊錢,他剛剛去沖平路要的。襯衣口袋里還有三百塊錢,是尚楚剛剛給他做這個星期生活費的錢。 他舔了舔手指頭,把十三張百元鈔票來回點了幾遍,接著趴在床底,從里面掏出一個小鐵盒打開,鐵盒里已經放了一些錢,他這些天每天都去一趟沖平路,死皮賴臉要來了不少,尚利軍把十三張鈔票卷了卷放進去,蓋上鐵盒塞回床底。 做完這些,他燒了壺水,往里到了點醬油和醋,就著饅頭吃了兩口,吃到第三口就實在吃不下了。 就在這時候,老式手機里恰好進了條短信—— “軍哥,錢弄到沒?你把錢弄來,我二話不說,立馬買票滾蛋。” 尚利軍拿起手機,瞇著眼睛在屏幕上寫字,用的是手寫輸入。 “就快了。” 過了幾分鐘,田旺給他回消息—— “我可聽說下星期首都要派條子過來視察工作,你兒子剛好在嘛不是,到時候我把你這事兒給110一捅,你猜你兒子以后在局子里好不好做人?” 尚利軍嘴唇止不住哆嗦著,饅頭“啪”地掉在那碗湯里,水漬濺到他眼睛里,他抬手抹了一把,露出一雙兇光畢露的眼睛。 他馬上都要死了,他不能連累尚楚。 尚利軍從碗里撈出那塊浸滿汁水的饅頭,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都是要死的人了,他不能害了他兒子,不能害了他...... “你害我一個周末都睡不好覺?!?/br> 周一上班,尚楚頂著兩個黑眼圈抱怨了一句。 自從第二回救了老太的貓之后,徐龍就拿尚楚當牲口使喚,什么事兒都讓他出去跑,周天上午把他拉去聽了個建筑工程講座,下午又讓他去新陽科技大學聽一個什么地質學論壇,回來還得給他寫學習感悟。 光聽三小時的課能學到什么東西,尚楚又花了一晚上上網自學,好容易學了幾根皮毛,寫了份東西交上去,徐龍翹著腳掃了幾眼,說寫的什么玩意兒,狗屁不通。 尚楚趴在桌上想補個覺,徐龍拿了幾本書往他后腦勺一砸:“看書,趕緊的,上午看兩章,寫感想!” “cao!疼??!” 尚楚倒吸一口涼氣,抬頭接過書本一看,《高層建筑消防常識》和《城市道路規劃入門》。 “你小子別想偷懶啊,”徐龍伸手指著他,“我隨時過來視察和你說!” 尚楚知道徐龍這是為他好,擺了擺手說:“知道知道。” 周一二都沒什么事兒,他就待在工位上看書;周三又去科技大聽了兩門講座,順道被兩個女生一個男生搭了訕;周四徐龍打發他去交管那邊盯監控,讓他對著屏幕記錄某個路口一天出現了幾次違章事故;周五上午他被關在小黑屋里背地圖,不把新陽每條街每個地標記下來就不放他出來吃午飯。 尚楚一直弄到了下午兩點多才出來,他餓得頭暈眼花,好在張冰知道他這幾天吃飯不規律,特地給他從食堂打了盒飯回來,他才填了填肚子。 下午三點半,市醫院打電話來確認他明早是不是掛了肝膽科張主任的專家號,尚楚說是,那邊讓他選個時間段過去,尚楚想了想,說那就九點半吧。 掛了電話,他往醫院的賬戶里又轉過去三千,看了眼手里的余錢,已經不剩多少了。 他到外頭的空地上發了會兒呆,又抽了根煙。 接下來怎么辦?繼續找宋堯借錢? 宋堯哪兒能拿出那么多錢,還不是......他的。 尚楚眼眶一脹,立即抬手捏了捏眉心,又點燃了一根煙,遞到嘴里猛吸了一口。 算了,不能想那么多,越想只能越難受。 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尚楚拿出來一看,他之前加了醫生的微信,給他發了份電子病歷過來。 上頭那些影像和專業術語他也看不懂,隨便點開掃了一眼,瞥見左上角一行數字,目光忽然一頓。 病人信息欄,名字是尚利軍,出生日期填的19700708。 尚楚不知道原來七月八號是他的生日,他抿了抿唇,想到今天就是七月七號。 那不就是明天? 他愣了愣,這種事情不知道反而無所謂,一旦知道了,就好像有塊小石頭在心里吊著,硬是要裝作沒看見吧,總覺得有點難受。 尚楚蹲在地上,打開一個外賣軟件,找了幾家做蛋糕的店看了看,定做生日蛋糕最便宜的也要兩百塊,太貴,沒必要,算了。 他摸了摸鼻尖,給那個158開頭,2534結尾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 【你生日有什么愿望。】 一行字打完,他看了看又覺得有點別扭,顯得自己很關心他似的,于是刪掉了“生日”兩個字,刪完后又看了一眼,覺得還是不好,又修改了一次。 【你有沒什么想要的?】 點下發送鍵,那塊小石頭總算落地了,尚楚把手機塞回褲兜,心說他愛回復不回復,反正自己是問了。 抽完兩根煙回去,徐龍站大門口等著,下巴一抬:“叫你背地圖,背好了嗎?躲去哪兒偷懶呢?” “剛去哪兒了?”陳風在登機口等了一會兒,白艾澤拎著袋子匆匆趕來。 他們兩點二十的機票飛新陽,走前白艾澤說去買個東西,直接和他機場見。 “去趟首警。”白艾澤說。 “回學校干嘛?”陳風問,“落東西了?” “不是,”白艾澤笑了笑,“去買點東西。” 陳風看見他手里提著的那個袋子,往袋口里一張望,竟然裝著幾個車輪餅。 “想不到啊艾澤,”陳風揶揄,“你還喜歡吃這個?這玩意兒哪兒都有,至于特地跑首警去買嗎?” “不一樣,”白艾澤系緊袋口,淡淡道,“這家尤其喜歡?!?/br> “飛機上吃?”陳風問。 “不是,帶去新陽。”白艾澤說。 陳風說:“那還能吃嗎?早都塌了!” 白艾澤笑笑沒說話。 上了飛機,乘務員一一提醒他們戴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把手機關機或調至飛行模式。 關機之前,白艾澤看了一眼時間,下午一點五十分。 “大概四點半到?!标愶L說。 白艾澤長按下電源鍵,在長長的一聲“?!敝?,手機屏幕陷入了黑暗。 下午五點二十八分,新陽市局接到了一起報案,一個拾荒老頭在一處廢棄的爛尾樓里看見了血點子,新鮮的血,又聽到樓頂傳來吵架聲,他嚇得不行,這地方偏,平日一個人也沒有,怕不是有鬼,于是趕緊找了個地方貓著,順道報了個警。 “估計又是什么黑社會斗毆?!毙忑垖@類事情習以為常,點了幾個人一起去,轉頭問尚楚,“跟不跟?” 尚楚本來想晚上早點下班,去街上逛逛,打算給尚利軍買個保溫杯,但這回算是頭一次正兒八經的跟隊出警,買保溫杯明天再去也不礙事,于是點頭說:“去。” “行,”徐龍給他扔了件警用馬甲,“一般都是小打小鬧,你別上去,跟后頭就行,別給我逞能。” “知道。”尚楚迅速套上馬甲,扣緊肩帶,跟著隊伍上了警車。 那老頭說的不清不楚,足足耽誤了將近半小時才到現場,那是一棟六層高的毛坯房,剛一進去,樓梯上就能看見一灘灘的血,一直順著樓梯往樓上走。 “這不像刀口出的血啊,”徐龍經驗老道,皺眉說,“倒像吐出來的。” 尚楚突然眉心一跳。 徐龍沒讓尚楚跟著上樓,讓他和另一個警員在外頭等著接應,自己帶了三個人上去,尚楚知道硬要跟上去也只能拖后腿,還得辛苦他們分出精力照顧他一個實習生,于是沒說什么,服從安排,到樓外的警車邊等著。 大約過了兩分多鐘,身邊那警員的對講機響了,徐龍在那頭說:“打電話叫救護車,趕快!” “收到!”警員和尚楚對視一眼,尚楚立即掏出手機撥了120。 郊區風大,耳邊只能聽見呼呼的風聲,加上樓離得遠又高,他們完全不曉得上面發生了什么。 “沒事哈,”警員見尚楚面色凝重,以為他害怕,安慰道,“小事情,否則龍哥肯定就叫咱們找增援了,應該搞得定。” 尚楚點點頭,不知道為什么,眼皮跳得很厲害。 “住手——!” 才剛說完話,上頭突然傳來徐龍的一聲怒吼,尚楚目光一凜,仰頭看向樓頂,只見護欄邊緣趴著一個男人,滿臉都是血,胸口插著一把刀子,嘴巴一開一合,似乎想要說點什么。 “我|cao!”警員低呼,“出人命了!這月治安評定要完蛋!” 尚楚第一次見到真實發生在眼前的命案,他十指忍不住蜷縮在一起,膝蓋都是軟的。 “你先過來!”徐龍接著喊道,“放下武器!現在還來得及!” “上頭還有個人,”警員給尚楚分析局勢,“被捅的這個現在成了人質,你看他刀那個位置,肺都要扎穿了,別看現在還吊著一口氣,多半救不回來......” 尚楚眼皮跳的越來越快,他深吸了一口氣,背過身說:“哥,我進車里等?!?/br> “去吧,頭回都這樣?!本瘑T拍了拍他的肩膀,“喝點水——cao!” 身后忽然傳來空氣被撕裂的聲音,尚楚背脊一僵,緩慢地扭過頭。 砰—— 有個人從樓頂掉了下來。 那個人穿著一件白色t恤,背后有“蜜蜂味精”四個字,夾腳人字拖只剩下一只,腳踝腫脹的像是發面饅頭,現在彎折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 尚楚忽然喘不上來氣,他臉色“唰”的變得紙一樣慘白,小口小口地往喉嚨里吸氣,胸膛漲得越來越厲害,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堵在他喉嚨口,他怎么都呼不出氣,接著身體開始小幅度地顫抖—— “小楚你怎么了?”警員察覺到他不對勁,伸手探了探他的手指,冰一樣的涼。 尚楚往前走了半步,尚利軍趴在地上,就像那天摔倒了趴在墻根一樣。 他怎么這么不中用了? 尚楚指望著尚利軍能像那天一樣自己站起來,他微微彎下腰,大張著嘴拼命吸氣。 尚利軍就像一團爛rou,臉頰朝這邊側著,眼睛張的很大,他好像還有一絲知覺,覺得自己死前出現了幻覺,才在這地方看見了自己兒子,穿著警察才穿的衣服,真俊。 都說人死前會走馬觀花似的在腦子里重復一遍這一生的經歷,尚利軍手指用力張開。 他知道自己是個畜牲,他不是人,他沒什么可回憶的,也沒什么能留給他兒子。 只有幾件事,他還沒告訴尚楚。 二十一年前,田旺帶來一個女人,喝醉了和他們說這是個啞巴,賣不出去,他們老大說再不出手就弄去山里埋了,埋了她之前先弄來讓兄弟們樂呵樂呵,上一次五塊,問誰先來。啞巴蹲在墻角哭,尚利軍不知怎么心念一動,說賣給他算了,后來兩百塊錢就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