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梁舟看著陳池臉上的笑容,熟悉到他甚至覺得有些憤怒,他后退一步,嘆了口氣:“……為什么你會覺得以前的話對我有用。” 陳池笑容慢慢收斂,站在原地并不答話。 梁舟看他的反應,那股憤怒轉化成更尖銳的話:“你不是一直都處變不驚,掌握節奏嗎?” 陳池看著梁舟那因為說話而一張一合的嘴唇,這是以前他不經常見到的樣子,因為梁舟以前總是戴著口罩,他不理梁舟話里的尖銳,只是說:“……你變了很多。” 梁舟也看著長高許多的陳池,對他說:“你也變了很多。” 陳池笑了下,伸手指指自己的臉:“口罩,怎么不戴了?” “……”梁舟頓了下,“不想戴了,總是不舒服。” “挺好的。” 梁舟不太明白陳池這句的意義,他已經厭倦了認真地去揣度陳池每一句話每個字的含義,于是他就當陳池是好意,嗯了一聲。 兩人一時間陷入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還是梁舟,還是他先投降,垂下眼避開陳池的視線,低聲說:“回去吧。” 陳池沒有答話,只是站著不動,他似乎在剛剛的沉默中化成一尊雕像。 梁舟見他不回答,也不想再說什么,留下一句再見轉身就走。 “等等。” 陳池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天氣不冷不熱,梁舟外套里穿的是件短袖。陳池輕而易舉地,隔著那不厚的外套摸到了他的疤痕,陳池用指腹不輕不重地蹭了幾下,還沒等梁舟動作,他就先放開了手。 陳池發覺梁舟有些氣惱地輕輕瞪了他一眼。 “你還欠我一個東西。” 梁舟的表情有一瞬間空白,下意識問:“…什么東西?” 陳池:“你要給我,欠很久了。” 梁舟想了一下,又說:“……是什么?” 陳池點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他把手機重新放回去,這才慢慢回答梁舟,但也算不上回答,他說:“到時候,我來找你拿。”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梁舟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有些氣悶。 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一邊走一邊想,到了寢室仍然在想,等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他不免有些氣悶。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陳池的出現,都能讓自己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節奏走。 明明是他態度囂張,是他要趕陳池走,結果最先轉身走掉的還是他自己。 他們兩個之間,輸家似乎永遠是梁舟,不管過了多久。那把早就給出的鑰匙,好想已經刻下陳池的名字,只要梁舟走近,開關的權利就永遠不在他手里。 梁舟心情郁郁,早早上了床,但也沒什么事干,只好望著寢室天花板上掛著的兩盞燈發呆。 他開始回想在一中的日子,那些沉悶的日子具體已經記不起來了,只有那種在邊緣,隔在人群外的感覺格外清晰。 其實一開始,剛進高中的時候,班里對他戴口罩沒什么感覺,好像只是當成梁舟有普通的感冒或咳嗽。但當他連續一個星期戴口罩,任何情況下都不摘下來,以及用校服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時候,氣氛突然變了。 自己不太愛和人說話也許是一個原因,但被大多數人不約而同地排斥,像避開病毒一樣,梁舟一開始是有些迷茫地,他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什么,自己戴口罩這個事并沒有傷害到任何人。 于是他更不愿意和人說話,甚至有些自欺欺人地想,我不理他們,他們不理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也是不打算和他們多說話的。 班里第一個和他說話的并不是陳池,但陳池是唯一一個每天都和他問好的人。 就好像,是他伸出手指,輕輕拽著那個快要脫離集體的梁舟。 在梁舟高中生活被迫暫停的那段時間,他有一段相當崩潰的時間,他把房間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讓一絲光透出來,就算是這樣,梁舟還是覺得疼痛從他每一條傷痕里溢出來。 黑暗的房間里他鉆進衣柜里,縮在角落,望著黑暗里的另一處,沒有光,沒有聲音,非常安靜。 他陷入一種莫名的仇恨,怨恨那從未謀面的親生父母,怨恨那癲狂的路南,在那股灼人的仇恨中,他又生出害怕,他害怕被傷害,害怕被唐宋和梁修文拋棄。 梁舟把自己蜷起來,來抵抗這股恐懼。 他迷迷糊糊中好像睡著了,不知誰抓著他的手一直往前跑,梁舟跟得很艱難,腳步踉蹌,呼吸凌亂,但他卻更用力的回握住,他十分努力地跟上去,喉嚨滿上一股鐵銹味,但他仍然努力地奔跑。 “我、我跟上了。” 梁舟剛說完這句話,那只手就把他大力甩開,梁舟一下子摔在地上,他臉貼著冰涼的地面,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 “……別……” “不要……” “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別丟下我!!” 梁舟在半夜驚醒,臉上冰涼一片,他心有余悸地張大嘴喘著氣,心跳慢慢降下來,夢里的那股感覺卻又襲來,他越發地抱緊自己,指甲陷入肩頭的rou里,梁舟緊緊咬著牙關,閉上眼睛企圖挨過這一陣。 但好像沒用,黑暗中,梁舟沉默地掉著眼淚,他去摸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聊天界面 光標在對話框里閃爍,梁舟雙手捏緊手機,盯著那個光標。 “梁舟!你等著我!等著我!” 那一刻陳池的聲音浮現在他腦海里,他多想伸手,多想說:“好!我等著你,你快來!” 但他什么也沒說,他最丑陋的一面被撕裂,他跑走了,就好像那天陳池丟下他走掉一樣。 我也不要了。 「你喜歡我嗎?」 梁舟又在對話框里輸入這句不會發出去的文字,他又想到陳池的擁抱,陳池的體溫,他的側臉,他一邊對陳池說著再見,卻又靠他來抵御噩夢。 梁舟把輸入的話刪掉,感覺自己緩過來一點之后,他起身去浴室用熱水洗了臉,熱水涌出來的時候,梁舟覺得自己好多了。 之后他開始在唐宋和梁修文的陪伴下接受心理輔導,一邊又尋找著祛除疤痕的方法。 后來唐宋帶著他去醫院做醫美,很痛很燙,但做了算是一個療程,他臉上的傷疤淡了一些。 因為路南在學校鬧事,她被警察帶回警察局里警告了,之后她又消失在梁舟的生活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 唐宋和梁修文很憤怒,卻拿一個精神狀態十分不穩定的路南沒有辦法。 梁舟在一次醫美的恢復期中,收到了路南的短信,說約他見面。 梁舟照著自己鏡子里還有些泛紅的臉,想了很久,最后還是去赴約了。 他給自己戴了一頂帽子,卻沒有戴口罩,便這樣出了門。 梁舟已經不想再去記那次見面和談話的內容,只是他看著時而痛苦時而怒罵他的路南,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很荒唐。 “路……路阿姨,你該放下了……” 不管是他,亦或是田讓。 路南聽著他說,充滿恨意地看了他一眼:“不,路遙,我要記得,我要永遠記得。” 梁舟不想在和她待著,留下一句“你去治病吧”便離開了,他出了店門,抬頭望向淡藍色的天空,這一次他和世界沒有隔著一層薄薄的口罩。 梁舟回到家,照著鏡子,對唐宋說:“mama,我不想做了。” 唐宋有些意外,問他:“怎么不做了?” 梁舟笑了笑:“突然覺得沒關系了。” 之后梁舟開始和唐宋、梁修文正常相處,像一個普通家庭一樣相處,他漸漸敞開心扉,不在和唐宋和梁修文隔著一層,他嘗試摘下口罩去更多的地方,去熱鬧的地方,梁舟感覺自己的傷痕正在緩慢地愈合。 而有一道傷痕梁舟好像把它忘記了,那處傷疤在暗處,從沒愈合,不深卻足夠刻骨,那處是他愛的能力,梁舟用時間把它輕輕遮掩住,不去想不再去愛上別人,就不會痛也不會流血。 現在又被掀開了,陳池突然地來到他面前,喊著他的名字,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夢到他。 梁舟不再糾結他到底欠了陳池什么東西,反而有些自嘲地想,他每一次傷痕的割裂都是由最初制造傷痕的那個人造成的。 …… 陳池慢慢走出學校,他站在校門口,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他想了想,最后先去那家房間昂貴的酒店辦理退房,之后回到自己住的那家酒店,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呆完了剩下的周末。 他沒有睡覺,不想睡覺不想做夢,夢里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假,更可笑的是自己的欲望就靠這些東西來得到一的發泄。 陳池覺得自己被五年來積攢的那么一點熱沖昏了頭腦,把五年當做五天,把五年前的梁舟當做了現在的梁舟。 梁舟總說他長高了了,他看著梁舟,也覺得他微微長高了一些,比高一稍微黑了一點,不再是高一的蒼白,摘下口罩的臉上雖然有傷痕,卻不妨礙他臉頰散發著瑩瑩的光。 陳池想,梁舟果然沒有等他。 一個人往前走了,只有他還沉溺于往日,那充滿失敗和苦悶的往日。 ※※※※※※※※※※※※※※※※※※※※ 最近一堆事,抱歉晚了……明天也會更。 這兩章狀態不太好,都會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