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 上課鈴響過十多分鐘后,付羅迦洗過手,從男廁里出來。 他從十班的窗口經過。窗臺上那盆綠蘿已經枯萎了,可能是因為暑假沒人照看。 他在綠蘿葉片的間隙里看到了幾雙像蛀孔一樣的眼睛。 其中一雙有些熟悉,眼瞼rou嘟嘟的,眼白被擠得都有些看不清除了。它們一看見他就雀躍起來,“當——當——當當——” 講臺上的老師在竊笑聲和逐漸有更多人加入的合唱聲中漲紅了臉,徒勞地敲敲講桌:“干什么干什么!王楠!我說的就是你——” “還有你!你站那兒干什么,快回你教室去啊——” 實際上十班的動靜一出來九班也沸騰了。 九班這節是化學課。雍老師從來不會在維護課堂紀律上白花時間,在底下鬧起來的時候還若無其事,一只手還點著多媒體屏幕。 “這道題……大家先看看啊,知道的同學可以上來做……” 付羅迦在門口停下腳步。 “回來了回來了——” “剛從樓上二班下來吧?” “哦喲哦喲——” 他看向留出了一片空白的黑板,走了過去,反手在講桌上摸起一只粉筆。粉筆還沒被用過,質量也不怎么好,一接觸到黑板就咔嚓斷了一截。 他沒停頓。粉筆屑不斷從指縫間漏下去,方程式寫完配平后筆身只有半根拇指長短了。 教室的喧騰似乎有了點頹勢。 他退開半步方便雍老師看清楚。雍老師有些呆滯,眼神還粘在他身上,直到他出聲:“這樣寫是對的嗎?” “啊——啊,哦,我看看啊——好,大家一起看看這個答案——” “……嗯,方向上是對的,但其實還是有一點小問題,”雍老師干笑一聲,“這個是有點容易錯,我以前也強調過幾次……既然還容易犯這個錯那我再說一遍……” 一聲響亮的嗤笑蓋過了起哄。 付羅迦聽出是魯迪的聲音。他拿起黑板擦把原先的擦了,重新寫了一次。 “嗯,不錯,但這次……沒配平。” 他板擦都沒放下,新寫的又被擦去。 ——前前后后總共改了四次,教室在他被粉筆灰刺激出的咳嗽聲中逐漸安靜下來。 “對了,很不錯,現在閱卷老師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扣分點了。好,現在我們回頭再看這一題——” 付羅迦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平靜直視前方。 自己的手指干燥得幾乎要開裂了,卻似乎仍有流水從上邊淌過。 剛剛許之枔說,他可以處理,他不會讓這種情況再發生。 “你很介意嗎?”付羅迦問他。 “我?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讓你不舒服了呀。” “你不在意……”他輕輕點頭。“你不在意的話就沒關系。” “但是——” “這不會影響到什么的,”付羅迦語速很慢,好像說這句話要克服不小的阻力一樣。“我可以……我能處理好。其實他們怎么說我也沒關系。只要你……我希望你開心。”他就只會翻來覆去說這一句。“你沒必要在這些事上花時間了。” “剛剛我只是有點沒反應過來……其實我沒關系。我已經吃了很多藥了,應該很快就能……” 很快就能好起來了。他把水龍頭擰到最大,水花濺到了他印在鏡子里的臉上。他用力看著鏡子,把這張一直以來都沒被記住過的樣子拼命往腦子里裝。 他自己的樣子。 “上次做的那張卷子交上來的我已經改了,最高分是82,這個成績還是很不錯的。等會兒下課了把卷子發一下。” “有些同學成績可能不如以往理想,要自己找找問題。有時間的話……來找我也可以。” 付羅迦感覺到自己被掃了一眼。 魯迪雖然不是課代表,但不知為什么拿到了他那張卷子。于是他隔著老遠聽到了自己的分數:67。 “你不會是閉著眼睛做的吧?”唐誠應該是他升旗后除了許之枔第一個跟他說話的了。“我都上70了耶。” “人家又不像你閑到只知道學習,人家忙著談男朋友呢——” 唐誠也跟著嘿嘿地笑,笑完了還很疑惑:“怎么是許之枔啊,我一直以為是孟悅啊!” “他怎么可能喜歡孟悅,同性戀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哎,”旁邊的女生翻了個白眼,“你那智商也理解不了。” “同性戀我怎么不知道!就是喜歡男的嘛。”唐誠反駁,“你一個女的難道理解得了?你連男的的生理構造都不知道。” “你惡不惡心啊跟我一個女生說這些——” “我說什么了?!行行行我不跟你說了,哎付羅迦你幫我看看這道題吧——” 陳可朝這邊高聲道:“他分數都比你低你還問他?腦子里也長了屁|y才能把那道那么簡單的方程式寫錯那么多遍吧?還有,一直纏著他問,想等他日久生情看上你啊?” 前面幾排都笑得肩膀發抖。 “怎么不吭聲啊,今天早上在臺上不是還那么大膽嗎?拍的照錄的視屏你那比媽還親的葉琴葉老師應該也看到了,你猜她后不后悔給你塞那個市三好的名額?” 付羅迦慢慢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陳可,”他停頓了一下,神情依舊平靜。本來是什么都不想說的,但許之枔以前好像說過解決問題不該是通過這個方式。 何況對方不經意間還提醒了他某件事。 “我突然想起來……葉老師說,你爸媽教師節送的那瓶巴寶莉是a貨。” 對視三秒后對方推翻了面前的桌子:“我|艸|你媽——” …… 這天晚上的風挺大,佛寺背后的松林聲如海潮。大風歇止時付羅迦聽見了急促的呼吸聲,于是停步回望。 林間小徑的盡頭忽然浮現出兩顆瑩瑩發光的光球。光球移動速度很快,幾道呼吸間就竄到了跟前。 他下意識退后一步。齊膝高的黑影放低速度,身后的什么東西貼著地面晃蕩了兩下。 付羅迦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功能,燈光里一條棕黑色的毛茸茸的尾巴從他腳踝處蹭過。 他蹲下身。 德牧開始圍著他歡快打轉。他試探著伸出手,被晾了一會兒后居然等到了一陣猛舔。 “……你爸呢?” 沒什么特別的回應,不過黑咪很快就丟下他,起身繼續朝一個方向跑去。她速度不快,他很容易就跟上了。 佛寺有個很殘破的側門,掩映在灌木深處,平常就沒人去,更不用說這個時間。 黑咪領著他踩過一地的干枯枝葉,像獻寶一樣沖著苔痕斑駁的側門吠叫兩聲。 側門有了動靜。薄得幾乎能用一根指頭戳破的木扉隨著一陣顫顫巍巍的摩擦聲朝兩邊裂開一道縫隙,許之枔從這道縫隙里探出頭,含著笑說:“我在里面找到了個好玩的,快進來。” 付羅迦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了。 “這里沒人了嗎?”他壓低聲音。 “應該有,不過在睡覺了。” “你怎么過來了?” “本來是想遛狗的,四處轉的時候找到了這兒。” “晚上遛狗?” “晚上跑步?” “……晚上比較安靜。”他解釋。 “我也這么覺得。” 穿過院子,許之枔推開了正中一道門。付羅迦用手電照了照門上邊的木匾,上頭寫的是“天王殿”。 許之枔反手把黑咪關在了外邊。 “就這么進去是不是……” “有只母貓剛剛在這里下崽。”許之枔說。 付羅迦把手電關了,看向佛龕前的一個蒲團——黑暗中那里有一團不規則的起伏。 “應該是流浪貓。大的是只貍花貓,小的有三只花的兩只黑的一只白的。” 他們沒再靠近,只站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佛像應該就在正對面,但看不清,不知道供的是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他完全不怎么緊張,也沒有刻意去看時間。 “今天你還要回家嗎?”他問。 許之枔沉默數秒,“你覺得呢?” “都可以。回學校……也不是不方便。” 前兩天因為各種原因許之枔暫時沒回過那間寢室。他換了門鎖,但沒法阻止別人在門上邊涂涂畫畫,也沒法阻止別人在凌晨三四點怪腔怪調隔著門叫喊。 這幾天就好多了——領頭的幾個受了真刀實槍的處分。 ——葉老師成了年級組的空降主任。 只要在她面前保持低落、失魂落魄的形象,再主動提一提mama,她就能變得盲目。 至于別人怎么說,關系根本不大。他回憶了一下葉老師欲言又止甚至是避而不談的態度,懷疑是不是他媽已經瞞著他死了。 “那幾個擾亂升旗秩序亂開同學玩笑的……也是先留校察看。不要被這些人影響到,那個許之枔……” “他也認識我媽。暑假的時候我們一起去過醫院,我媽那時精神還不錯——” “啊,這樣。”葉老師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主動地換了話題。 或許她根本就是怕他承認那些所謂的流言是真實的。 無論怎么樣,他想,這跟其他人都沒有關系。他只是想和許之枔呆在一起而已。 這是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阻止的。 ※※※※※※※※※※※※※※※※※※※※ _(:3」∠)_ 不管不顧的小情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