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懺悔的嗎(四)
黑煙散去,白骨掩地,花草鳥獸再次陷入沉睡。喧囂漸止,周遭恢復了平靜。 殊羽受了傷,身上劃了十幾道深深淺淺的口子,一身白衣瞧著觸目驚心。 “疼不疼?” 殊羽搖搖頭,一邊提劍打量四周,一邊小聲說道:“別把它們吵醒了。” 雨下的更大了,雨水打在傷口上針扎般疼,得找個地方避雨。荼離牽著他小心翼翼往回走,那些沉睡的魔物不知何時會再醒來,一路上兩人都沒怎么說話,一直到了神殿門口。 “獻祭者神殿,”荼離看著被自己打碎的石碑殘骸說道,“應該不是個好地方,我還沒來得及進去看看,但那些魔物似乎都很怕這里。” 殊羽甩了甩滴水的袖子:“那就進去一探究竟。” 外面看著灰暗破敗的神殿,里頭……也是一樣灰暗破敗。磚石砌就的高大墻壁帶著沉悶的壓迫感,石柱上雕刻著神樹花紋,一旁的壁龕里鑲嵌著蛇形油燈,正發出昏黃的燭光。回廊窄且深長,地磚縫隙里鉆出成片青苔野草,一直爬到了墻角,墻角下長著一株兩人高的枯樹,枝椏影影綽綽,像一幅潦草的水墨畫。 穿過回廊轉過幾扇石門,他們在一處偏殿歇下,偏殿堆了四尊破爛的石像,已經掛滿了蛛網。荼離拆了香案生了火,接著脫下他與殊羽的衣裳,掛在火堆前烤起火來。 殊羽的傷口不深,都已止了血,荼離不大放心,坐不住開始在屋子里東翻西找,妄想能找出什么靈丹妙藥來。 “過來。”殊羽拍了拍右手邊的位置,荼離回頭看了他一眼,不覺咽了咽口水。 光著膀子的兩個人在火光中接吻廝磨,直到嘗到對方嘴里的血腥味,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彼此。 荼離抹了抹唇角,嗔道:“你這咬人的毛病還改不改了?”殊羽看著他不說話,自知理虧的荼離阿殿心虛地揉揉鼻子,磨磨蹭蹭跨坐到殊羽腿上,又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細細撕咬著心上人泛紅的耳尖。 “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荼離問他,“巫族的事解決了?” “我沒有去巫族。”殊羽抱住他,溫熱的手掌沿著他結實細膩的后背游走,最后停在腰側,“我差伴月找了西蟾,她會陪著清越去巫族,神族公主的分量足夠了。” 荼離偏過頭問他:“放心不下我?” 何止是放心不下,殊羽嘆了口氣:“當我趕到大荒湯谷,聽見他們說你跳進神樹里面……”聲音哽咽了一下,心有余悸的害怕,“我快瘋了,荼離,我真的要瘋了。” “瘋子。”怎么回事,怎么又想哭了,荼離咬了咬嘴唇,“我早該想到的。” 眼淚落在肩頭,殊羽將他抱得愈發緊,聲音發啞:“第三次了,我不可能再眼睜睜失去你。” 荼離笑了笑:“不會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即便就地埋骨,終歸算是在一處了。 也許是抱得太過用力,手臂上的傷口撕裂開來,鮮血淌到了地上,荼離皺了皺眉,稍稍推開他一些,問道:“這些傷都是跟剛才那些魔物打的?” “嗯,”殊羽點了點頭,“我跳進神樹就昏了過去,再醒過來時在一處腐爛湖邊,湖水爬上岸纏住我,差點將我拖進湖底,我一路殺過來,遇見越來越多的魔物,直到在泉眼邊遇見你。” “你如何能進到神樹里?”荼離正納悶,忽福至心靈,“骨契對不對?我與你結了骨契,神樹也能認得你!” 荼離想了想,又問:“那些魔物是主動招惹的你?” “是啊,”殊羽古怪看他一眼,“難道他們沒有傷害你?” 何止沒有傷害他,仿佛還很歡迎他的到來。 “你在想什么?”見荼離遲遲不語,殊羽愈發好奇。 “你還記得我們在冥界遇見的那個魔族小首領嗎?當時我在百鬼之林遇見他,他卻沒有跟我動手,我之前覺著只是湊巧。”荼離神情不大自在,“可是我到了這里,依舊平安無恙,哪怕方才那些魔物失智瘋狂,也并沒有傷害我的意思。” 若非巧合,那其中必有緣由。 “吱呀”一聲,何處的木門開了,二人瞬間警覺,荼離小心出門查探,回廊清清冷冷,油燈忽明忽滅,似乎有風灌了進來,盡頭處的木柜門半吊著顫顫悠悠,年久腐爛的木頭像是隨時都會斷裂一樣。柜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幾朵干枯的黃花。 荼離往回走去,繞了兩圈后發現,方才那座偏殿,消失了。 “殊羽!”荼離頓時緊張起來,長長的回廊里充斥著自己的吶喊聲,來時的路已經不見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神樹里面的世界詭異得要命,但一定會有破綻。他正想著,回廊深處隱隱約約傳來了聲響。荼離循聲摸過去,回廊像是受到了蠱惑,荼離每走一步它便向外延伸一步,就像生長的藤蔓,永遠走不到盡頭。 聲音漸漸清晰,是那道低沉的男聲。 ——“你是來懺悔的嗎?” “懺悔你祖宗!”荼離破口大罵,往前大跨一步,“把老子男人還回來!”他腳下一空險些跌倒,才踩上的石板憑空碎裂,化成碎石掉進了無底深淵,神殿之下竟是深淵。 荼離猛地往后退了兩步,身前的回廊停止蔓延,卻又由遠及近風化,回廊消失處取而代之的是落葉湖邊的場景,兩條粗壯的藤蔓在樹叢間蠕動,藤蔓交纏,拖行著一道白色的人影。 殊羽被藤蔓扼住了喉嚨,四肢被緊緊糾纏,藤蔓正在吞噬他。 “放開他!”荼離手挽風刀飛向他,深淵不斷延伸,將他二人隔出了一道永恒的距離。 “你是來懺悔的嗎?”聲音再次響起,如宣判一般。 荼離回身落在四四方方的青石板上,他咬咬后槽牙,跪倒在地:“我是來懺悔的。” 深淵下升騰起粗糲的碎石,拼湊成一塊塊長滿苔蘚的青石板,風化的回廊逐漸復原,盡頭,赫然出現神殿的正殿,正殿之上是一張巨大的血網,殊羽被釘在了血網中央。 血網之下,是一道挺拔修長的背影,那人一身白袍戎裝,銀冠束發,如墨長發自冠頂垂至腰際,他微微偏過頭,露出鐫刻側顏,豐神俊朗。 荼離弓著身體抬眸望過去,竟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他一眼望見那人手上的霜寒劍,不覺心跳停了一瞬,他抬頭看了看昏迷的殊羽,又將視線移回劍刃,荼離問他:“你是魔王?” 那人似是沒聽見,回過頭舉劍指向殊羽,問道:“他是你什么人?”聲音竟清亮透徹。荼離默默站起來,悄無聲息地往前移了一步,回道:“他是我的愛人。” “愛人?”那人頓了頓,對于兩個男人相愛這件事無動于衷,“你把他殺了,三界就是我們的了。” 荼離皺了皺眉:“我們?” “沒錯。”那人似乎在笑,背影微微顫抖,“他們都是罪人。” “我不是罪人嗎?”荼離咬破手指偷偷拉開了長弓,“因為我剛剛懺悔了嗎?”話音剛落,紅色血箭猝然離弦,卻在即將射中那人時瞬間化為粉末。 什么?! 那人身形未動,身上卻鋪了一層淺金光芒,溯流而上,血網中央神女的輪廓與殊羽明滅重合。 神女竟然在保護魔王! 荼離尚在震驚之中,那人忽然轉過身來,逆光之下看不清模樣,但仍能感受到他的憤怒與憎惡。荼離再次引弓射箭,數箭連發,然而結果卻與方才一模一樣。 “萬物主宰之力,”霜寒劍直直刺入落葉濕地,那人雙手交疊覆于劍柄,抬抬下巴桀驁不馴,“不過是相形見絀罷了。” 荼離的萬物主宰之力源于扶桑神樹,然而,面對真正的神樹主人——溯風族阿荼神女,他所有的本事也僅僅是小巫見大巫。 可是為什么?阿荼神女會保護這個壞人?難道神女的意志已經被魔族徹底浸染? 荼離需要驗證這個想法—— 他再次捻了一把燭火映照的光刀。 “還不死心嗎?”那人嗤笑一聲,輕蔑地搖了搖頭,“那再試試吧。” 然而荼離將刀尖對準了自己胸膛,生生刺了進去。 “啊!”血網中央的阿荼神女發出痛苦呻/吟,沉睡不自知的殊羽神君也跟著掙扎晃動,臉色愈發難看。 魔王周身淺金光芒徐徐褪去。 就是現在! 荼離忍痛拔刀,沾了血的風刀幻化成一支無堅不摧的利箭,長箭劃破回廊錯亂空間,帶起正殿詭異風波,霜寒劍拔地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勢擋住長箭去路,魔王被逼的踉蹌著后退了幾步,荼離正要趁勢追過去,正殿忽的消失了。 回廊恢復了期初的模樣,盡頭處是被風吹得吱嘎亂響的木柜。木柜腳下掉落著零碎的小黃花,青石板上,有一條深深的劍痕,是剛才霜寒劍刺破的地方。 荼離回過神來,轉身往偏殿跑去。 柴火幾乎燃盡,殊羽面色慘白地靠在一尊神佛上,項間是兩道暗色淤痕。 “哥哥。”荼離手腳冰涼,一把將殊羽抱進懷里,殊羽咳嗽幾聲,終于悠悠轉醒。 一醒來,就是撲鼻的血腥味。“你的傷!”殊羽按住荼離胸口,怕鮮血不肯停,又怕用力弄疼了他,荼離長長舒了口氣,抱著殊羽不肯撒手:“你回來就好。” “原來不是做夢。”殊羽難耐地捏了捏眉心,“我被藤蔓纏住,使不上一點力氣,我夢見自己被一張血網吞噬,夢見你為了救我傷了自己。當時我半夢半醒,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我們還遇見魔王。”荼離回想著剛才的場景,油然而起莫名的害怕,有種不確定在他腦海里蔓延滋長,他稍稍松開殊羽,齒關都在打顫,“你看到魔王的樣子了嗎?” 心有余悸的并不是荼離一人,殊羽僵硬地坐起,試圖往火堆里又添了幾塊木頭,他直視著再次竄起的火苗,開口道:“樣子沒有看真切,但他的穿著舉止卻是一目了然。” “還有呢?”荼離平靜追問。 “我昏迷前后都聽到了一句話。” “你是來懺悔的嗎?”荼離看向他,“是這句話嗎?” “嗯,”殊羽低下頭,半晌,沉沉道,“昏迷前,那句話前面還有兩個字。” 荼離眼尾一跳:“哪兩個字。” “是一個人名,景林。”殊羽抬起頭來,“他問——景林,你是來懺悔的嗎?” “景林?”荼離摸了摸下巴,“是什么人,你認識嗎?” “認識。”殊羽看向他,“是我的父親,神族天帝陛下。” ※※※※※※※※※※※※※※※※※※※※ 看來70章大結局不了qaqq 讓我們猜猜大魔王是誰!(應該挺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