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我在傾聽風聲(三)
火山的另一頭傳來隱隱約約的鳥鳴聲,兩只火紅的四翅玄鳥刺破天際而來。 它們振翅盤桓于火山深坑,圍繞著石臺轉了一圈又一圈,翅膀揮動帶起的風席卷著滾滾熱浪,原本還算平靜的烈焰巖漿也跟著躁動起來。殊羽拇指食指成圈抵在唇邊吹了個口哨,玄鳥忽然雙雙俯沖向下,在即將觸及巖漿時又猛地引頸沖天,看著竟有幾分浴火鳳凰的架勢。 一對玄鳥如此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火山深坑盤旋起幾個大大小小的漩渦,不多時,漩渦或碰撞或交融,竟匯集成幾道龍卷風,風眼所到之處,巖漿無不迸射飛濺。 火熱通紅的巖漿劇烈沸騰,眼見著沉睡了許久的火山就要再次爆發。 玄鳥鉆著龍卷風陣的縫隙,揮翅停在石臺邊上,荼離摟著殊羽一縱身,穩穩落在玄鳥背上,玄鳥發出得意的嘶吼聲,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 “別讓他們跑了!” 洞xue之內,眾神被撲面而來的熱浪逼出幾丈遠,荼離更順手筑了一道火墻,官們正要追上去,元曦殿下終于風塵仆仆趕到—— “大荒湯谷無人鎮守,魔族眾數潛逃,還請父君以三界安危為重,誅殺魔族要緊!” 天帝愁眉不展地嘆了口氣,無奈地望著火墻之外,也顧不得什么巫族百鬼族,下令道:“殊羽、荼離一事我自會追究,現下,神官們先隨行回天宮,商議對付魔族要緊。” 眾神官雖心有不甘,奈何又不敢悖逆天帝,只得望火山興嘆。打頭陣的打了退堂鼓,沉桑見巫王也翻不出花來,更不想自己空惹一身sao,于是收起輪回之鐮打算原路返回,夜吟出手拉住他,問道:“鬼王說魔族逃出來是人為?是誰?” 沉桑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夜吟殿下像了靈均九成,可惜啊,也只是像了皮囊而已。” 沒有那一對淺淺梨渦,更沒有他的七竅玲瓏。 火墻之外,玄鳥越飛越遠,最后徹底消失不見。 腳下傳來震動,伴隨著頭頂掉落下細碎巖石,四周晃晃悠悠得叫人頭暈。 “不好!火山噴發,快跑!” 原本還想追出去的人立馬停住腳步,本來還算寬敞的洞xue因為聚集了太多人而顯得擁擠狹窄,這么一嗓子喊出去,大家下意識地往回跑,一時更混亂不堪。修為深厚的各顯神通溜之大吉,最后還是伴月和將影護著溯風族眾弟子以及向彌、阿晉兩只小妖一路到達安全之地。 直到出了殊離之境,那股子燥熱才漸漸消退下去。 一路無話,荼離從身后摟著殊羽,明明有兩只玄鳥,卻還非得擠在一處。 雖看不見殊羽的神情,但不難猜到他現在的樣子該是十分狼狽憔悴,血髓草藥效雖好,但終歸殊羽受的重了些,傷及元神根骨,沒有個百十年根本痊愈不了,能撿回一條命都已是萬幸。 殊羽一直在發抖,意識混沌不清,一閉眼就能立馬睡死過去,可是他又從未如此亢奮過,他等了千年的人,此刻就在身后。良久,耳畔傳來低低的嘆息,荼離握過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像是在征詢他的意見:“我瞧前方有座妖山,不如我們先歇歇腳,妖山妖氣重,也不易被發現。” 殊羽點了點頭,力氣耗盡,也不愿再逞強,索性往后一仰徹底靠進荼離懷里。 他們落在一處瀑布下,那瀑布足有百丈高,瀑布潭水卻不深,從半山腰蜿蜒流向山腳,又匯入江河。 天陰沉沉,明明是晌午時分,卻跟近暮一般。 荼離突然道:“今日是三月十八,是白果子的生辰。” 殊羽身形一僵,脫了一半的衣服半掛在手臂上。流了太多血,又混雜著殊離之境中的泥漿雨水,衣裳臟得不成樣子,身上也不爽利,殊羽正打算下水清洗一番,猛然聽到了這么一句話。 他低頭望著瀑布水打在水面濺起的水花,低聲道:“你都記得。” “白果子的記憶我都有。”殊羽一貫穿淺色衣服,是而沾了血跡尤其刺目,荼離嘆口氣走到他眼前,幫著他把衣服脫去,緊接著又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的干干凈凈。 潭水剛好沒過胸口,冷得刺骨。 又是沉默。 不遠處下游溪水邊,兩只玄鳥正相互啄洗著羽毛。荼離想起之前在萊蕪山下的場景,明明才過去個把月,卻好像恍如隔世。 “它再這么拔下去,早晚得禿。”荼離習慣性笑了笑,又道,“方才在火山口,我真怕它們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烤熟了。” “不會的。”殊羽往脖子上潑著水,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卻生生忍住了。 先前只見過一只,今天卻來了兩只,瞧著還挺親昵,荼離問道:“它們是一對嗎?” “不是,一母同胞,”殊羽頓了頓道,“而且兩只都是雄的。” “雄的怎么了?”荼離轉過頭看著他,“咱們兩個不都是男的,不也在一起了嗎?” 還算在一起嗎? 殊羽不自在地垂下頭,鼻子一酸,委屈得莫名其妙。 荼離看出他的異樣,踩著石頭上的青苔走過去,假裝腳底打滑欲蓋彌彰地抱住他,一雙手沒規矩地蹭了蹭,在他耳邊說道:“你說玄鳥不會把自己烤熟,為什么?”殊羽沒有回答,荼離追問他,“是你計劃好的?” 半響,殊羽才道:“只是留了一手。” 又故意略過玄鳥的問題,有貓膩。荼離豈會善罷甘休:“說說玄鳥,為什么不怕火?” 殊羽撇開頭,耳垂微微泛紅:“它們生于火海,自然不會怕火。” 生于火海,殊離之境。 荼離猛然抬起頭:“是……是當初那兩枚鳥蛋?” 原來不是有貓膩,純粹是殊羽有些難為情。一千年前,他倆在殊離之境定情,荼離將無意救下的鳥蛋交給他保管,從來只是念想,可就在一百年前,兩只四翅小玄鳥破殼而出。 就像再深處無望的愛戀,總有一天,也會沖破束縛牢籠,在光天化日下生根發芽。 “我……我想著或許有一天你會回來,又或許有一天我會去找你,萬一把你留給我的東西弄丟了,你會怪我。其實也沒花什么心思,也就……唔……”殊羽說不出話了,酥酥麻麻的滋味自舌尖蔓延,他只怔愣了一瞬,甚至連下意識的思考都沒有,就閉上眼回吻了過去。 太久了,久到開始懷疑當初的感情是否真的那么深刻過。可有些事啊,從來不是忘卻遺忘,只是不敢去想去沾染,思念這種東西,只有開端,從無結尾。 二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荼離稍稍放開他,呼吸粗重,又有些迫不及待:“身上難受嗎?” “外傷沒什么大礙,血髓草也能撐好一會兒……”耳朵更紅了。 荼離得逞笑笑,鼻息噴在他耳邊,呢喃道:“我有好多話想問你,也有好多話想跟你剖白。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想要你,你呢?” 又說大話了,到底是誰要誰。 清心寡欲了一千年的殊羽神君這會子有些把持不住,他右手早神不知鬼不覺地探了下去,又往后挪了幾寸,他問:“你介不介意在水里?” “求之不得。”荼離笑道。 尚未成年的玄鳥們側著頭呆呆看著他們,似乎沒看明白,這兩個人在水里扭來扭曲,還時不時發出幾聲慘叫,這是在打架嗎?不過好像并不怎么需要擔心,他們的主子殊羽殿下,似乎是打贏了的那一個。 玩累的玄鳥擇了個干凈的草地埋頭打盹,兩只小家伙再醒過來時四周已經暗了下去,夜色降臨,只有水潭邊架著一堆篝火,篝火上烤著巴掌大的幾條小魚,遠遠就能聞見香味。 荼離光著膀子,滿身曖昧紅痕,在明滅的火光中忽隱忽現。 “好哥哥,你這真是憋大發了。” 臉紅的殊羽殿下蓋著荼離的紅色外衣,聞言將臉往里埋了埋,悶悶道:“別說了。” “現在知道害羞了?”荼離扯一塊魚rou嘗了嘗,打趣道,“一整個下午按著我折騰的時候可沒見你又受傷又難為情,現在虛弱了,還得我喂你吃呢?” 殊羽臉紅得滴血,偏過頭不肯言語,荼離拽下魚肚吹涼了遞過去:“張嘴。” 有點糊,但味道不錯。 如果有酒就更好了。 干裂的柴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火星跳動,勾勒出無邊靜謐的夜晚。 明明困得眼睛都睜不住,卻連眨眼都舍不得。時間如果再久一些,也許連他的樣子都模糊了,可是殊羽也清清楚楚地知道,永遠不會有那一天。 因為在他遺忘之前,如果他還沒有等來元神的異動,沒有集齊荼離的三魂七魄,他會跟著荼離一起走。 就像一千年前一心赴死一樣。 不過他終歸是幸運的。 “你還沒看夠嗎?”荼離對上他熾熱的目光,揶揄道。殊羽彎了彎唇角,近乎貪婪地望著,良久才回神:“不夠。”若非情難自抑,殊羽也說不出這么直白的話。 不過……這家伙調戲白果子的時候,倒是輕車熟路。 是時候算賬了。 ※※※※※※※※※※※※※※※※※※※※ 最近加班有點多,五一爭取多更新幾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