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休(三)
龍筋在骨rou內肆意游走,暢通無阻地爬上脖子,于肌膚下扭捏蠕動。 荼離掐著喉嚨痛苦萬分,他雙眼充血無力地望著殊羽,殊羽道一句忍著點,上手狠狠拽住龍筋。龍筋在他手上使力掙扎,殊羽左手箍著龍筋,右手二指繞了一圈,叫龍筋再沒法鉆進去一寸。然而體力龍筋的另一頭卻發作得更加厲害,rou眼可見它在皮rou下扭動癲狂,荼離發出尖銳的嚎叫,卻仍然按照喉嚨不放。 見他這般痛苦殊羽于心不忍,只那么分神的一瞬龍筋又沒進去一段,荼離咬牙切齒斷斷續續道:“拔……拔出去……” 殊羽咽了咽口水,心一橫將龍筋往外一拽,荼離瞬間痛得倒吸一口冷氣,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再發出任何一絲會叫殊羽分心的聲響。 “別……別?!沂堋艿米 ?/br> 鉆心蝕骨之痛也不過如此,可是受不住又能怎么辦,再猶豫下去怕是連他的小命都要保不住,殊羽右手手指又繞了幾圈,最后當機立斷將龍筋生生拽了出來。荼離大喊出來,徹底暈死過去。 荼離呼吸不穩脈搏紊亂,殊羽將龍筋收入鎖靈囊,接著扶起他往他身上渡了些靈力,然而就在這時,附近的林子中忽然沖出一群手拿大刀的鬼面人。難道是鬼兵?來不及多想,殊羽連忙將荼離護在身后,此刻他神力有損,荼離傷勢又重,得想辦法盡快脫困。不過好在仍在神族領地,這邊動靜一大守山神自然能知曉,只是荼離能不能撐到救兵到來的那一刻。 從未有過的殺意涌上來,殊羽祭出龍骨劍,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打死打傷了近半,然而鬼面人越聚越多,殊羽只得邊打邊退,荼離扔在淌血,地上被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路。 “荼離,別睡死過去?!笔庥鸨持麣⒊鲋貒?,鬼面人又陰魂不散地追上來,千鈞一發,山林中忽然傳來一聲咆哮,地動山搖間荼離的白虎坐騎躍了出來。 許是感受到主人的危機,之前彼此不待見的白虎卻化身成了守護神,齜牙咧嘴地將他二人護在身側,殊羽緩了口氣驚覺搭在肩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荼離不知何時轉醒過來,那白虎原是他自己召喚出來的。 他有氣無力地捏了個訣,白虎應聲而動,帶起一陣旋風,鬼面人被白虎攪得一團亂,荼離趁機道:“跑?!笔庥鹨嗤瑫r設了個陣法,能短暫困鬼面人一陣,他托住荼離的兩條腿,頭也不回地飛了出去,直到飛出幾百里,才在就近的一座仙山上落下。 仙山上歸隱的老神仙聽到動靜迎出來,顫顫巍巍地將他們接了進去,并送上幾粒靈丹妙藥,然而荼離傷勢嚴重,也只是暫時護住心脈而已。殊羽又連夜給他輸了幾成靈力,待第二日荼離稍稍恢復意識,又一刻不停趕往大荒湯谷。荼離不能有任何差池,若這世間還有人能全力救治他,便只有福德真仙。 荼離神格強大,原本還奄奄一息的模樣,路上時五臟六腑之傷竟開始慢慢自行愈合,殊羽仍背著他,倒也不覺著吃力。荼離勾著他的頭發神色懨懨地揶揄道:“這回知道有坐騎的好處了吧?”他抬手捏訣,等了半響,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殊羽轉頭問他:“怎么了?”荼離沒有回答,良久,才消沉說道:“白虎好像是死了。” 萬物有靈。 殊羽偏過頭親了親搭在肩上的指尖,聊表安慰。 “癢?!陛彪x將手指往前伸過去點在殊羽的唇上,軟著聲音道,“再親一口。”得寸進尺,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殊羽索性張嘴咬上去,緊接著舌尖輕輕一舔。 “哥哥你……”抓心撓肝的,荼離兩條腿不由夾得更緊,“唉……” “嘆什么氣?” “我怎么這個時候受傷,什么都干不了。” “你想干什么?” 荼離笑了笑,貼在他耳邊說道:“你呀?!蓖嫘υ捳f了沒幾句荼離又昏睡過去,不過總算叫殊羽稍稍安了心。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殊羽擇了處小島短憩,剛把荼離放平在礁石邊上,就瞥見傷口處透出縷縷金光。難道是荼離的元神正在消散?殊羽心下一驚,連忙扒開他的衣裳,卻見那金光并不是從傷口往外流出,反而像是在源源不斷地吸收太陽光華。傷口發生著細微的變化,但無疑,正在愈合。 那是殊羽第二次見識到,何為扶桑神果,萬物主宰。 等再次醒來時荼離精神又好了不少,不再需要殊羽背著他,自己也能勉強站住,大荒湯谷越來越近,荼離卻開始擔心起來。 “祝余長老怕是要把我在楓林青中關個三年五載,不讓我再跑出去闖禍?!陛彪x捂著傷口,還有那上山必經的兔妖洞,“可別把我兔妖奶娘嚇著,她膽子小著呢。” 殊羽想起年幼時帶著荼離往返楓林青和兔妖洞的事,不禁莞爾:“你現在也常去那兒?” “那是自然,兔妖待我如親兒,我亦愿奉她終老。”荼離笑道,“兔妖洞中剛添了個小娃娃,等他再大些,我便教他喊我舅舅,然后帶著他四處游山玩水,打山雞掏鳥窩。” “再教出個小紈绔來。” “那也沒辦法?!陛彪x瞥他一眼,“反正我是沒法有自己的孩子了,只能可勁霍霍親戚家的,祝余長老的擔憂真真應驗,溯風族阿殿斷子絕孫后繼無人吶?!?/br> “什么斷子絕孫,”殊羽皺了皺眉,“忒不吉利了些?!?/br> 荼離憋著笑:“好哥哥,那你替我生一個?”殊羽無語看向他,終于忍無可忍反駁道,“你怎么就認定了我是下面那一個?” 好問題!荼離呆若木雞地思考了好一陣,他雖然嘴上一直耍著流氓,但真沒認真想過那檔子事,殊羽愿意接受他已叫他喜出望外回不過神來,哪還有心思想旁的。不過這話既已說出口,也是時候好好計劃計劃提上日程了。 “回回神,”殊羽扶在他腰上的手稍微使了使勁,“快到大荒湯谷了?!?/br> 荼離極目遠眺,長長舒了一口氣,可不知怎的,心中莫名一陣心悸,殊羽狐疑地四下望了望:“有什么不對勁。”荼離自然也感覺出來了,他不安地按了按心口,催促道:“快走。” 原本蟲鳴鳥叫兔走狐奔的熱鬧山野變得出奇寧靜,從不設防的大荒湯谷設了一層密不透風的結界,殊羽認出來,那是神族陣法。果不其然,遠處圍了一群白衣神仙,個個手拿長劍嚴陣以待,而他們站的方向,正是兔妖洞xue。 為首的是一位殊羽并不熟悉的紫衣武神官,其他都是些修為了得的神兵,他們將兔妖洞團團圍住,似乎正在做什么決定。 此番情形不可能是小事,荼離走得急,不小心牽扯到傷口,他踉蹌一步隨之而來自地底升起的震顫,眾人察覺到他們靠近,紛紛投過來目光。 “阿殿!”左旌最先看到他,哭喊著跌跌撞撞奔過來,“阿殿!你可算回來了!” 荼離腳下不穩,要不是殊羽扶著,他大概能直接砸到地上,他見左旌臉上掛著淚痕,心肝一顫:“發生何事?” “扶桑神樹……”左旌一眼瞥見他的傷口,“阿殿,你怎么受傷了?嚴不嚴重?” “我問你,”荼離深吸口氣,“發生何事?神族來這兒做什么?” 原本以為當家做主的祖宗終于回來了,結果卻是這副傷痕累累的模樣,左旌剛止住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淌下來,抽抽噎噎地將一句話打得稀碎,荼離心里愈發焦急,直接推開他沖了上去。 殊羽攔他不住,好在伴月跟著跑了過來,畢竟年長了左旌幾十歲,倒還算冷靜,他草草行禮,強自鎮定道:“稟二位殿下,昨夜扶桑神樹異樣,封印松動,跑出來幾只魔物?!?/br> 魔族現世非同小可,殊羽神情跟著緊張起來,但是事情怎么都發生得這般湊巧。他來不及詢問緣由,邊走邊問:“現下狀況如何?”他環顧一周未見溯風族人,“師父和祝余長老呢?” 伴月答:“祝余長老受了傷,福德真仙正領著一眾溯風族族人守著扶桑神樹,修復封印?!?/br> “長老受傷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荼離追問道,“傷勢如何?” “阿殿莫急。”伴月忙道,“并無性命之憂,幸虧祝余長老早早發現封印松動,只是一時不察被魔族偷襲,右手……右手受傷,筋骨盡斷?!?/br> 溯風一族以弓箭為長,若再無法拉弓引箭,與廢人又有何異。 荼離咬咬牙又問:“除了長老,其他傷亡如何?”伴月有些為難,拱手垂頭道:“溯風族弟子死傷十數人?!?/br> 凜冽殺意噴薄而出,荼離冷冷道:“魔物在何處?” 左旌哇一聲哭了出來,指了指幾丈開外的兔妖洞xue。紫衣武神官見他二人走至跟前,才不拘小節地行了個禮,字正腔圓道:“殿下來得正好,魔物潛逃進這兔妖洞,我正下令圍剿誅殺,可是溯風族左旌小仙君攔著死活不讓,畢竟不是在咱們神族的領地,我也不好強行悖逆,還請殿下拿個主意?!?/br> “兔妖洞中的妖怪們呢?”荼離齒關打顫聲音都發著抖,不敢想象里頭會是什么場景。紫衣神官見來人一身紅衣赤色面紋,一眼便認出是荼離阿殿,但態度卻依舊傲慢,他抹一把絡腮胡,不以為意道:“逃出來的幾株魔種由天地邪念惡意所化,生而無形,如今跑進兔妖洞中,自然是附著在了那些妖怪身上?!?/br> “我去救他們出來。”荼離祭出金烏長弓,可現下明明連拉開弓弦的力氣都沒有。殊羽抬手攔住他,沉聲道:“這些妖怪修為淺薄,被魔種附著后再沒有半點反抗余地,魔種既認了他們的rou身,也絕沒有再脫離出來的可能。” “什么意思?”荼離紅著眼反問他,他抬手指著那些神兵,厲聲道,“所以為了除掉魔物,就要枉顧那些無辜的性命嗎?” 見荼離比他身邊那侍從還要扭捏,紫衣神君不禁開始懷疑,傳聞中恣意桀驁喪心病狂的荼離阿殿何時變得這般悲天憫人起來,他最是見不得這般婦人之仁,不由得有些耐不住性子:“阿殿,小妖性命事小,三界安危事大,若不趁此機會將出逃的魔族一并殲滅,等他們從大荒湯谷逃出去可就為時晚矣。這些魔種生命力頑強,等他們再吸收些貪嗔癡怨的惡靈,到那時可就不好對付了?!?/br> 兔妖洞xue中,有他年邁的兔妖奶娘,有初為人母的阿溪jiejie,還有仍在襁褓懵懂無知的嬰兒,更有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荼離斜握長弓橫在身前,一字一句道:“要殺他們,先殺我?!?/br> “荼離!”殊羽喝道,“不可!” 這一次荼離并沒有聽他的,可是他才往前跨了幾步,就被紫衣武神官一掌打出數丈遠。氣血翻涌,頭暈目眩,胸前的傷口崩裂滲出汩汩血水,口腔里頭陣陣腥咸,大口大口的血水灌上來。 紫衣神官沒料到荼離先前受了這么重的傷,自己雖然不過用了半成神力,但把溯風族阿殿打得吐血不止也是事實,這回真是闖了禍。他趕忙收劍正要前去探一番荼離的傷情,左腳剛邁出去,肩上忽然一沉,他低頭,龍骨劍干脆利落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殊羽再沒了往日從容和煦的神態,一張臉刻薄得如同數九寒天:“你敢打他?” “殿下,你也糊涂了嗎?”紫衣往后退了兩步,滿臉橫rou漲得通紅,“現在魔族仍在我們掌控之中,若我們再耽擱下去,等他們逃出大荒湯谷,屆時死的可就不單單是這些小妖,三界各族誰能幸免?小妖無辜,那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族世人就不無辜?” “不要……”荼離匍匐在地上,哪怕左旌攙扶也無法站起來,“殊羽……不要……” “殿下!”紫衣突然跪倒在地,“請您即刻下令,誅殺魔物。” “不可以!殊羽,你聽我說……他們都是我的至親,不能!你不能……” “殿下!事不宜遲,現在下令僅僅是死一屋,若不下令,也許將來便是數以萬計,尸骸遍野。” “不!哥哥……哥哥!我求求你……不要……我一定有辦法救他們的……你不要……” 那是自重逢后殊羽第一次見到荼離哭,那么絕望,那么無助,比年幼時還要崩潰。他看著荼離被攙著一步步走過來,可是沒走幾步就又倒了下去,那身紅衣仿佛是鮮血染就,觸目驚心,萬念俱灰。 有那么一瞬三魂七魄好像飛到了天上,殊羽無力地放下龍骨劍,黯然無光地望著荼離,麻木道:“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