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蕪山(四)
外頭火光四起,慘叫一聲高過一聲,屋里頭新娘凄厲地痛哭起來,跌落下床站都站不穩。 從前萊蕪山下的小村子進過盜匪,那些盜匪擄走了幾個妙齡姑娘,又打劫了一些金銀糧食,但也萬萬沒有現下這般肆無忌憚殺人放火的。 白果子害怕極了,今日非但被凡人非禮了,怕是還要被凡人取了小命,只能怪自己妖術不精,這會兒連個脫身的法子都沒有。 盜匪開始拼命砸門,眼看就要闖了進來,那新娘子嗷嗚一聲暈倒在地,白果子沒再猶豫,踹開柜門連拉帶拽地把她拖進衣柜中藏好,就在他想再搬桌子堵一堵房門時,那門便被劈成了兩半。 屋子外頭赫然站著三個身穿黑色盔甲的人,手上拿著飲血的板斧,正弓著腰張望著里頭,即便如此,這些人也比自己高了足足兩個頭。 他們一眼遍看到了身著紅衣的白果子,其中一人道:“抓住她。” 三人說著便往里沖,白果子轉身要跑,可屋子就這么大,他根本無處可逃。 那便只能拼了。 白果子抄起一條長凳橫在身前,卻見那三人踏出沒幾步就不知撞在了何物體上,重重彈飛了出去,他們狐疑地瞅了瞅對方,繼而立馬起身又沖了進來,又一次被擊飛了。 “你是何人?”其中一人喊道,“竟能設此結界!” 白果子咽了口唾沫,沒明白結界是什么意思,一顆心懸起落下快從胸口跳脫出來。 那三人不再繼續硬闖,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們的頭顱就被齊齊砍下來,掉在地上滾了幾滾,白果子失聲尖叫,余光中看到那走地雞手握一柄長劍,面無表情地出現在眼前。 “糟糕。”他道,“被你看到了。” “看……看到……什……什么?”白果子結結巴巴問他。 走地雞嘴角一挑:“颯爽英姿。” “……” 不遠處圍上來更多黑色盔甲的人,走地雞皺了皺眉:“既然想看,便讓你好好看看。”他飛身向后,一柄劍舞得天花亂墜,白果子稍稍定下心神,恍然間發現方才門前的三具尸體全不見了,就在一瞬間都化作了黑色煙霧,消散得無影無蹤。 竟不是人! 空中傳來一陣嘶鳴,鵬鳥載著向彌和阿晉趕到,如久旱逢甘霖,白果子都快感動得飚出眼淚,也顧不上什么妖魔鬼怪,他撒開凳子就往外跑,正要跨出房門時突然想到結界一事,但腳下壓根收不住力,完了完了,怕是又要摔個屁股蹲。出乎意料的,他竟順利跑了出來。 鵬鳥扇著翅膀俯沖下來,一爪子抓起白果子拍著翅膀又翻過屋檐飛走了。 “走地雞還在下頭呢,我得救他!”白果子喊道。 “走地雞是誰?”向彌問。 “就是剛剛拿著長劍打架的。”白果子答。 “放心吧。”阿晉道,“我瞧那人深不可測,半點不用幫忙。” 一刻不停地飛回了萊蕪山。 甚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歷險,難怪老狐貍常說山下危險,竟是一點兒都沒有騙人。 行至家中,老狐貍不知去向,桌上留了些飯菜,白果子草草吃了幾口,又洗了個熱水澡,算是祛除一身晦氣。待到天黑時,揣著生犀角到了后山,阿晉已經等在那兒,向彌拉著采薇也到了。 “你們幾個小家伙偷偷摸摸地拽我出來做什么?”采薇發愁地皺起眉頭,“莫不是又闖了禍?這可如何是好,將來你們再惹禍誰替你們跟先生求情呢?” “非也非也,”阿晉搖頭道,“明日你便出嫁了,我們是想送個禮給你。” “什么禮?”采薇愣了愣,笑逐顏開道,“你們少惹先生生氣便是最好的禮了!” 三人頗有些難為情,白果子從懷中掏出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色犀角,打開道:“傳說犀照通靈,沾上了犀角香便可見亡靈,采薇,你想見見你阿娘嗎?” 聞言,采薇雙眼泛紅,顫著聲道:“自……自然是想的,你們從何處得來的這東西?” “說來話長。”白果子撓撓頭,“可敢一試?” 采薇想了想,點頭道:“敢!” 眾人皆笑,向彌遞過一個火折子,采薇一手拿著犀角,一手拿著火折,沒一會兒犀角便被點燃了。 一陣清香徐徐彌漫開來,淡淡青煙隨著山間溪風游蕩,繚繞在四周徘徊著飄散,香遠益清,煙波裊裊。犀角燒了小半,可別說是亡靈了,連只山雞野兔都沒瞧見。 “我見凡人燒香拜佛十分虔誠,不如咱們也閉眼祈禱一番?”阿晉在這方面最有見識,寺廟中最不缺的便是善男信女。 眾人道言之有理,紛紛下跪合十,采薇口中低聲念著什么,該是說與她阿娘的話。 又過了許久,聽見向彌問道:“采薇,你阿娘是男的嗎?” 阿晉:“你說呢?” “哦……”向彌若有所思,又問,“你有幾個阿娘?” 阿晉:“你說呢?” 白果子煞是無語:“你被煙熏傻了?” “不是……”向彌呆呆道,“你們瞧。” 眾人紛紛睜開眼,卻見一片煙霧繚繞中,一行魁梧男子正從不遠處的陰影里緩緩向他們走來。 真是見鬼了。 “你家親戚真多啊!”向彌由衷感嘆道。 白果子皺了皺眉,待那些人走近些,只見皆是黑色盔甲,手持宣花大斧或是強弓勁弩,前頭還跟著幾只黑色的獵犬,于夜色中露出尖銳的獠牙與幽綠的雙瞳。 正是景州城的那伙盜匪。 “跑啊!” 白果子拉過采薇拼了命地往回跑,采薇沒反應過來差點踉蹌著摔在地上,她將滅了的犀角緊緊捂在懷里,急匆匆問道:“為何要跑?” “他們都是壞人,十分兇殘!” 阿晉抖動著渾身肥rou,跑了沒幾步便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捏著法力變回原形,飛竄著往山上奔去,只想著能盡快搬到救兵,沒成想后頭的獵犬頓時來了精神,一路窮追猛打絲毫不肯懈怠。 “向彌,快去找你阿爹和先生!”白果子吶喊道,向彌吹了一聲口哨,霎時間召喚來陣陣雀群,他搖身一變在雀群的掩護下倉皇逃了出去。 又跑出數百步,采薇忽然慘叫著跌倒在地,她腿上中了箭,正汩汩留著血,獵犬瞬間追了上來,窮兇極惡如猛虎撲食。白果子一把撲向采薇將她護在身下,獵犬的瘋狂地撕咬住他的手腳,白果子吃痛也只能一陣拳打腳踢,眼見得這些獵犬見血愈發亢奮,身邊突然跑出一群精壯的田鼠,黑壓壓地爬到獵犬身上,天上的雀群亦是瞬間發力,生撲下來拿尖嘴瘋狂地叼啄它們。 獵犬一陣抓耳撓腮著在地上打滾,甫得自由的二人未及喘氣,黑盔甲們接踵而至。 “小心!”采薇大喊一聲,翻身擋在了遍體鱗傷的白果子身前。 嗖一聲。離弦之箭重重刺穿采薇的心口,她猛的一震,癱倒在他懷里。箭穿過身體,帶出的鮮血噴在白果子臉上,順著脖子一路蜿蜒流下,最后分不清身上片片殷紅是自己的血還是采薇的。 他怔在原地,腦中轟鳴陣陣。 “傻弟弟。”采薇吃力地將生犀角塞到他手中,留淚道,“以后乖乖聽先生的話……快跑。” 黑盔甲走到他一丈開外,上下打量著他,發出沉悶的腹語:“景州城就是你這小子壞了我們的好事。” 白果子無半點回應,另一人又往前挪了一步,將斧頭架在他脖子上,問道:“鵬鳥在何處?”白果子抬頭看他們一眼,絕望道:“你們殺了我吧,我跑不動了。” “廢物。” 為首的舉起板斧,手起刀落,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樹叢中飛逐而出,將那人撞開了幾丈遠,那道黑影化為人形,正是那千年狐貍妖。 “爺爺!”白果子哭出聲來,老狐貍瞪他一眼,罵道:“不許哭,有爺爺在誰都欺負不了你。” 老狐貍道行深,大有以一敵百的氣勢,黑盔甲們相視一笑,魚貫而上,周身散發著迫人的戾氣,老狐貍使出渾身解數,但他似乎低估了那些人的本事,沒幾個回合下來便力不從心了。 黑盔甲狂妄大笑:“原本只想抓了鵬鳥,想不到這山中還藏著這么一只千年老妖,可真是走了大運。” “你們究竟是誰?”老狐貍強撐著身子氣喘吁吁質問道。 天劫后的五百年以來,萊蕪山向來相安無事,山中小妖皆自得其樂,眼前這些黑盔甲法力極高,今日怕是要遭滅頂之災。 “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并非三界五族,你說我們是誰?” 白果子一陣趔趄:“溯……溯風族?” “溯風族?”老狐貍心下一驚,拿起拐杖又沖了上去,“我與你們拼了!” 老狐貍擋住他們,回頭喝道:“果子你快跑!” “我不!”白果子放下采薇的尸身,撿起一根粗壯的樹枝跟著沖過去,黑盔甲揚手一揮,白果子還未近身就被打飛了出去,一屁股撞在樹上又埋頭跌進泥土里,吃了一嘴泥。 “爺爺你快跑別管我了。”白果子匍匐著爬到老狐貍腳下,老狐貍再支撐不住,倒在了他身旁。 黑盔甲得意道:“我將你這顆千年狐貍心挖了,再連同鵬鳥一同進獻給主上,主上一定高興。”他俯下身拍拍白果子細皮嫩rou的臉,得逞般,“我原本只想在景州城擄幾個女子,想不到你竟送我這么一份大禮,小孩,看在這份上,你好好求我一番我便放了你。” “呸!”白果子啐了他一口,“要殺便殺,哪那么多廢話。” 黑盔甲笑笑:“有骨氣,昨夜叫你逃了出去,你看今日可還有人救你?” “來了來了!”遠處一道空靈聲音響起,“這不是來了嘛。” 白果子抬頭望過去,眼淚愈發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掉下來,走地雞披著那件棕色的斗篷從天而降,有救了。 “是……是你……”臉隱沒在盔甲之下,看不出神情,但黑盔甲們齊齊后退的動作仍出賣了內心的慌亂與忌憚。 走地雞眼風掃了白果子一眼,接著轉過身道:“昨日叫你們跑了,今日可就一個都逃不掉了。” 他祭出一柄白色長劍,那長劍飛向空中化為一道劍雨,還未來得及看清動作,那些黑盔甲們便齊齊倒地,不多時便化成了一道黑煙,那些獵犬也跟失了筋骨一般癱軟在地,融成一灘血水。 足音空谷,萬籟俱寂。 白果子擦擦眼淚,小心翼翼地扶起老狐貍:“爺爺,你怎么樣?” 老狐貍半睜著眼,瞳孔渙散無力,他沉沉舒出一口氣,模糊中望見居高臨下絕世出塵的男子,忽然渾身一顫,掙扎著起身徑直跪了下去,畢恭畢敬道:“拜見神君!” ※※※※※※※※※※※※※※※※※※※※ 老攻已就位,白果子請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