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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天,在這冷風陣陣吹皺山河的時節,簡橋畫了好幾個月的作品發表了。 畫舟堂散開之后,這是曾經的成員發表的第一個作品,一經展出便掀起波浪。屬于明月的時代到來了,無論是名聲還是作品,都成為了這個階段里,一個不可多得的奇跡。 那幅畫名叫《回望》,是顧千凡生前打的底稿,勾勒出了大山間、山崗上,他曾見過的景色,他無數次夢里返回過的地方。在那里,他的青春、夢想、愛情悉數生根發芽;也是在那里,那棵老槐樹下,他永遠地停留安息。 畫作未完,先人已逝,此畫也就成了他的一生絕筆。 這幅殘作由簡橋定稿,趙覓山和徐水藍勾線,初陽和王元其鋪排底色,易向涵和冷清暈染,再由簡橋最終上色和處理細節。 他們共同完成了老爺子生前的絕筆殘作。當巨幅山水被掛在展廳上時,顧郁深深地凝望著,癡癡地盼著在那方土地,曾鮮活地存在過的人們。 他如今過的是和時間賽跑的日子,不僅僅是因為對未來的不確定,更是因為一忙起來,就將所有事情都拋在腦后。再也想不起什么輿論和爭端,什么煩躁和彷徨。 當他坐在桌前,翻開課本,看到的只有他一往無前的路。也許坎坷不平,也許荊棘叢生,但他無論如何也要走下去。 三月初,他鄭重其事地向莫斯科某大學提交了研究生申請;三月底,參加專業八級水平考試;五月中旬,通過畢業論文答辯;六月初,和陳方旭一同赴莫斯科參加入系考試;六月底,畢業。 一晃四年已在身后。 這一天,顧郁依舊早早地起了床,天邊清輝剛剛浮現。他推開窗,才猛然驚覺,屋外已是夏天,滿園芳菲正是艷麗時。大半年的連軸轉,他好像都已經忘了春秋,也忘了晝夜,在這方寸的天地間,和自己無休止地熬著。 看過的書、寫過的題堆在書桌四周,一直綿延。房間里充斥著書卷和墨水的味道,一陣風吹進來,帶著沁人撲鼻的花香。 他消瘦許多,臉龐的輪廓更加分明。在日復一日的專注與沉默之間,漸漸少了喋喋不休的興致。 他總覺得自己和身邊的人不同,他們多才多藝,為藝術而生,為藝術而活,但他最擅長的一件事情,只有讀書,以及學習時無人能煩擾的毅力。 簡橋也起了床,穿好衣服,走到顧郁身后,摟住他的腰身。腦袋靠著他的肩膀,睡眼惺忪,聲音慵懶,低聲問道:都考完試了,怎么還起這么早?” “習慣了,睡不著,”顧郁回過神來,抓住他放在腰間的手,“我才發現,你是不是在院子里種了好多新的花?怎么我之前都沒見過。” 簡橋笑笑,松開手走進衛生間,“沒有,冷清前兩個月帶來的,他喜歡花。” 顧郁跟著他走進去,和他并肩站在鏡子前,手撐在臺子上,認真打量他的面容。簡橋刷著牙,含糊不清地問:“是不是感覺好久沒認真看過我了?” 顧郁點點頭:“嗯,感覺你更好看了。” 兩人都沉默良久,簡橋俯身掬一捧清水潑在臉上。顧郁突然開口,“我去留學了,你怎么辦?” 雙手頓了頓,簡橋關掉水龍頭,直起身來,冰涼的水珠順著臉頰的輪廓流下,滴在潔白的的襯衫上。他無言片刻,突然偏過頭,與他四目相對,近得感受得到對方灼熱的呼吸。 顧郁看著他,雙手捧著他的臉頰,指尖拂過沁涼的水珠,認真地問道:“你會想我嗎?” 簡橋點頭。 “會等我嗎?” 簡橋點頭。 “會來找我嗎?” 簡橋又點點頭,“會,都會。” 顧郁笑了,向前一步撲在他身上。 這天艷陽高照,無數學子穿著學士服,教授為他們撥穗。拋起學士帽,陽光從天邊傾瀉而下,照射著一張張年輕俊秀充滿朝氣的臉龐。 他們畢業了,這個生活過四年的校園,成了一段過往。 不同于那些四處攝影合照留念的同學們,顧郁發揮了自己擁有當紅小畫家男朋友的優勢,坐在圖書館前的階梯上,簡橋在下面支起畫架,畫下專屬于他的畢業照。 此舉無疑吸引了一眾學子的目光,來來往往都免不了在這兒駐足一刻,向來在學校里時隱時現的兩個人,在這一天賺足了眼球和回頭率。 簡橋畫起畫來心無旁騖,什么閑雜聲音也聽不見。倒是坐在臺階上的模特臉色越來越陰沉,簡橋不明所以,連忙指揮道:“小寶,笑一下。” 四周傳來一陣驚呼,顧郁的臉登時紅了起來。 他不想讓別人誤會簡橋叫的是“小寶貝”這類rou麻的稱呼,更不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名字叫“顧小寶”。 也曾是被評選過一星期院草的人啊!猛男名叫“小寶”算怎么回事!顧郁羞愧難當,撐著膝蓋,低頭捂住了眼睛。 “不是,”簡橋走了過去,拉下他的手,指尖輕輕撐開他的嘴角,“這樣。” 后面又一陣嘰嘰喳喳,顧郁無顏示眾,一把拉住他,登時炸毛,“你收斂點兒!” “哦,”簡橋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理了理他的衣領,也抓住他的手,對他微微一笑,“很好看,就這樣不要亂動,知道了嗎?” 救不回來了,顧郁趕緊抽出手,“哥,這是在學校啊。” 他很想問一句“旁邊圍了那么多人,難道你看不見嗎”,可是還沒問出口,仔細一想,好像確實看不見,這就是藝術家的專業素質。 “今天帶的顏料很貴,”簡橋說,“你多動一下就要多花錢。” 顧郁輕嘆一聲,簡橋轉身走下階梯,這才看見下面站了許多人,圍著他的畫架。他倏然一愣,回頭看去,顧郁一副“你終于發現了”的樣子,無奈地看著他。 這一天斷斷續續有許多人來找簡橋畫畢業照,他們似乎都對這新穎的方式饒有興趣。當然,絕大部分都是女生。顧郁暗暗腹誹她們對自己的男朋友悄悄打著算盤,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著畫畫的名義讓簡橋多看她們幾眼。 依照男朋友的繪畫水平和當紅程度,一幅畫應該賣很貴吧?可是今天畢業,大家都興致勃勃,怎么才能妥帖地潑冷水? 正在顧郁絞盡腦汁之時,陳方旭跳出來撲得他倆一踉蹌,興奮地大喊道:“挺高調啊你倆,最后一天了還登上表白墻?” 顧郁拉回思緒,聽完一愣,“什么?” “自己看自己看,”陳方旭把手機遞給他,轉而看了看簡橋方才完工的作品,很是佩服地給他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專業選手啊,給我也來個!” 這樣也好,陳方旭替他們解了圍,說著要找個好地方畫一張,走出了人群。顧郁跟在他們身后,拿著手機,看見上面的表白墻,最新一條消息如是寫道—— 上午10:51 c大表白墻:墻墻我要表白!沒想到最后一天,我垂死病中驚坐起,枯燥無味的大學生活又有了轉機。冒死尋人,求大神扒出圖中帥哥資料,兩個我都可!【圖片】 顧郁眉頭一擰,不用點開大圖就知道,是簡橋蹲在他身前讓他不要亂動的場景。 他吸了一口氣,微微得意地暗暗抖了抖腿。帥確實是帥的,不過圖中的姿勢會不會太過親昵了。加上簡橋看他的眼神實在溫潤柔情,就像安撫落難的小貓咪一樣母愛泛濫,很難讓人不胡亂聯想…… 果不其然,下面的評論可謂五花八門多姿多彩。 1樓:這不就是咱們外院本屆院草嘛,前三里頭有兩棵都在這兒了。隔壁俄語系的。放棄吧姐妹,兩個都不太搭理人。(無奈攤手) 2樓:實名diss樓上,我記得前兩年在路上遇見學神,跟他打招呼,他還會眨眼睛。不要更可愛好嗎。 3樓:回復樓上,你都說是前兩年了嘛。 4樓:哇我可我可我真的很可,姐妹你先挑,剩下的那個給我! 5樓:看那個眼神,你品,你細品。不覺得他倆更配嘛?? 6樓:我外院的,我作證!學神一心讀書,畫家一心畫畫,兩個都不近女色。 7樓:話說那個不是當年的附中文科狀元嗎?我是他高中學弟啊,拜一拜學神保佑六級過。 8樓:雖然確實帥且學霸,但是實名勸樓主放棄。我當年也是附中的,他以前就獨來獨往。 9樓:樓上一群全是躺著挺尸的,你們來圖書館門前看看真人。我覺得畫畫的那個更撩,禁欲系簡直要了我狗命了。 10樓:看著你們都覺得他倆好看我就放心了。我跟他們一個班,看四年了,沒什么意思,有點兒膩。(得瑟) 11樓:樓上請原地給我們表演個炸煙花。 …… 顧郁一路看下去,最讓他羞愧不已的言論一條疊一條,看得他面紅耳赤,心里發虛,怕陳方旭和簡橋也看見這些評論,更怕他們這時候一回頭,問起來他怎么小臉紅撲撲的,就更尷尬得沒臉見人了。 46樓:大家這么熱情,我再爆料一個,他倆平時基本就跟對方玩,有時還有我們班長。班長也好看,但是有女朋友別想了。 51樓:是的是的學神其實人很好的,我四年找他問過幾百道題了,他每次都超級耐心。 58樓:當然不是為了問題啊!這誰聽得進去啊! 66樓:那個圖中看似溫柔的小哥才超級高冷好嗎,四年里他就跟我說過兩個字——“借過”。 73樓:我賭他們絕對有不可言說的秘密。 81樓:是的姐妹,那位高冷小哥從來只對學神很溫柔。 90樓:磕到了吧,有沒有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97樓:他們天天上課坐一起,嘖嘖嘖。 101樓:給你們個更刺激的,聽說他們住在一起。 105樓:我是家里唯一一張床,我作證他們很純潔! 106樓:哈哈哈哈哈樓上姐妹夠了。 109樓:學神答辯的時候就瘦了,你品,你細品。該不會…… 罪孽啊!顧郁心頭一急,一撒手就把手機扔了出去。幸好小路旁是泥巴,沒摔壞,但是摔了一屏幕的黃泥。 前面兩人聽這動靜都回頭看他。 墨菲定律開始上班,果真怕什么來什么。 簡橋:“臉怎么這么紅?” 顧郁悔不當初,干嘛要看這些無端猜測的言論呢? ……哪里無端了,明明都是真的。那位同班同學你是誰,脫掉馬甲出來挨打!有本事會會猛男顧小寶! 好在陳方旭立刻開始心疼自己的手機,很是受傷地湊過來,“顧郁,都最后一天了你還報仇?!” “你們不是還要做幾年同學嗎?”簡橋立即替他解了圍,陳方旭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顧郁拿起手機迅速擦干凈,用陳方旭的“小陳小陳腦袋一沉”的馬甲,很是憤憤不平地發表了一條評論。 137樓:滿口胡謅!他們很!純!潔!你們!多讀點兒書吧你們! 138樓:噗哈哈哈哈樓上直男誤闖,打擾了打擾了。 139樓:讓我想起了日語班的那個院草怎么辦?太可愛了吧。 誰在嘲笑我?!顧郁心里一橫,心想我比蚊香還彎,我要勸退你們這群看熱鬧的。他正打著字,氣得走路歪歪斜斜,踩空了好幾下。背著畫架的簡橋突然回身,輕輕拉住他的手腕,一邊和陳方旭說笑。 顧郁被他這十分自然的動作給猛然驚醒。 其實任由別人說,又有什么關系呢。 畢竟他們是真的在一起啊。 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是戀人,他應該也不會反駁退縮的。 因為簡橋是他的驕傲,他也是簡橋的驕傲。他們在一起,就是比肩前行、互相療愈。他不害怕向所有人宣告,他們相愛相惜。 命運就是這么奇妙,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顧郁一張望,看見了一副十分可愛的面容。 時間是把刀,時而殺豬,讓黃花閨女變成半老徐娘;時而也雕雕花,把小正太變成了小鮮rou。 傳說的院草就在眼前,說話果然還是那樣討喜,笑起來讓人心都化了。 “你們好呀,聽說你們畫畢業照特別好看,考慮給我也畫一張嗎?” 聞言簡橋沒回答,回頭看了顧郁一眼,眼神戲謔倒像是給旁觀者在瞧熱鬧。仿佛在說:“你心心念念的小正太來了。” 顧郁跟他打招呼,故意不理簡橋。 簡橋看他還沒反應,試探地問道:“你喜歡什么風格的?” 顧郁終于沒忍住,轉頭看著花花草草小白楊,假模假樣地咳嗽了一聲。 “水彩的?”小正太笑瞇瞇看著他。 “啊,很抱歉,”簡橋笑笑,“我不太懂畫畫,不會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