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顧千凡歡天喜地敲鑼打鼓地帶著簡橋和顧郁離開了這座城市,臨走前cao心剩下的徒兒們不練功,給他們布置了個作業。為了避免一畫好幾天,幾個人約好了一起在畫舟堂熬燈苦戰。 事情總是不如人意的,累了一天過后,他們從畫桌上苦戰到了酒桌上。 “下酒菜呢,顧小寶?”酒過三巡,一代女皇在沙發上挺尸,又開始說胡話,“我要吃佛跳墻!” 趙覓山嫌棄地瞥她一眼,“我看你狗急跳墻。” 趙覓山和易向涵又要開始各不相讓的世紀大戰,冷清坐在天臺上,聆聽著樓下的爭吵嬉笑。眼看繁星點點,昏沉的夜色鋪滿大地,眼前只有缺乏生機的黑白色,就連星辰微光,都是灰白的安靜。 他的確早已習慣了安靜,卻從未深愛過安靜。 夜深,喝醉后的趙覓山無力再跟像打了雞血一樣的女皇吵鬧,洗漱完跑進房間開始死睡。徐水藍看完了斗嘴的日常,走到沙發跟前,蹲下來,在曖昧不明的光線中看著她微閉的眼瞼。 “我要吃佛跳墻!”易向涵突然睜開眼大吼一聲,一條腿翹上天搭在沙發背上,長裙從白皙細嫩的腿上滑下來,她轉過頭,閉上了眼繼續喃喃,“餓死老娘了。” 徐水藍被她氣震山河的一喊給嚇得猛然一抖,接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她的腿給拉下來。伸到一半,手就很沒骨氣地縮了回去。 良久,他再次鼓起勇氣,低下頭不敢正視,伸手靠近。剛到腿邊,卻還是沒敢碰,默默把裙子拉到小腿。 “師姐,”他輕聲打破沉寂,“我去給你煮碗面。” 冷清帶上耳機,播放一段輕柔的白噪音,湖面劃船的聲音。閉上眼,就好像在一灣清泉上徜徉,枕著小舟,凝視白云,聆聽時間在南國呼喚…… 天臺的木門突然發出“嘭”的一聲巨響。冷清猛然睜開眼看過去,只見易向涵一張臉泛著紅暈,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再另一張老舊得咯吱作響的藤椅上坐下了。 冷清摘下耳機,無聲看著她。 “好大的月亮!我也要來曬太陽!”易向涵喊了兩嗓子。 冷清抬頭一望,沒有月亮。 “趁著……趁著艷陽高照,我去畫畫了,”易向涵屁股還沒坐熱就起身往外走,“俗話說五……六七八月人倍忙,我要去干活!” 聲音落下,四周很寂靜,冷清開了口,“很晚了。” 易向涵轉過身來指著他,“你懂什么,jiejie我馬上就畫完了。等明天你們一醒,老娘已經收工回家了。”她轉回去剛走兩步,就趴在門框上沒動靜了。 冷清走近一看,她正趴著門框打瞌睡。他站在原地猶疑一刻,只好將她打橫抱起,放在閣樓的小床上。夜色從窗外透進來,他弓身將她放下,又長又卷的秀發在枕頭上鋪出一朵綺麗的花。 冷清給她蓋好被子,還未起身,易向涵突然睜開眼,一把扯住他的衣襟。 “老鄭?”她出聲道。 冷清未回答,抿著嘴輕輕搖了搖頭。 “師……師父?”她又問。 冷清輕笑一聲,移開她的手,轉身出門。剛到樓梯口,就聽見里頭傳來恍然大悟的聲音,“冷清!” 他停住腳步。 易向涵翻了個身,把被子踢到一邊,迷迷糊糊地說道:“冷清你不能放棄,就算別人都罵你,你也要打他們大耳巴子!” 她又翻了個身,徹底把被子踢到了床下,半晌再無動靜。冷清扶著門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應道:“嗯。” 走下樓梯時,徐水藍正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走過來,“師兄,師姐呢?” 冷清指了指樓上,“睡了。” “啊,”徐水藍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面,“你餓了嗎?” 冷清搖搖頭,離開客廳,拿著一盞小夜燈走進了畫室。他站在易向涵的畫前,不禁很是無奈。她連一半都沒畫到,更別說明早起來就能回家了。 好在她這次也畫了一幅水墨,冷清于是把小夜燈放在一旁,坐下來,拿起了畫筆。 毛筆浸入筆洗,手肘輕輕劃過羊毛氈,倒出油煙墨,房間里又飄出沉淀怡人的墨香味。筆架上的毛筆整齊排列,大白云、點梅、葉筋、狼毫、蟹爪…… 縱然是性情不羈的易向涵,也向來要將這些畫筆一絲不茍地呵護著。 在這方寸桌上,就是他們最熱愛的一切。 那是顧千凡最喜歡說的話,總是不吝于表達自己凝聚沉淀的熱情,將“落筆至愛,用情不惜”代代傳下去。 老頭子的一番講演打動了現場不少人,會議廳里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簡橋遠遠地坐在后面,打開了背包。 背包里是顧郁準備的給老頭子的東西,茶水和一些臨時藥物。簡橋打開背包,想給師父把水準備好,卻先看見了一個灰蒙蒙的小腦袋,棕色眼睛閃著光。 簡橋捏了捏簡開開的絨毛,笑了起來。他拿出茶水,擰松了杯蓋放在桌上,接著悄悄拿出了簡開開,放在腿上,綠色小毛衣里突然掉出一個小紙條。 他展開紙條看了一眼,上面沒有寫字,只用彩色鉛筆畫著一個棕色紅毛衣小熊,緊緊抱著一只灰色綠毛衣小熊,還湊近了嘟嘴親親。綠毛衣小熊非常害羞地紅了臉,抿嘴笑著。 不得不說,作為一代國畫大師的后人,畫個簡筆畫還這么歪歪扭扭的著實挺不像話,但簡橋心里暖暖的。 “好徒兒,師父剛剛厲不厲害?”顧千凡走了過來,望了一眼在場的人們,低聲自夸,“找不出第二個了。” “非常厲害。”簡橋立即夸贊,收起紙條把茶杯遞給他。心想再過五十年,顧郁多半就是顧老頭兒跟一個模子。 顧千凡:“今天下午只有最后一個活動了,大家自由交流,你可得抓點兒緊。” 簡橋點頭,“明白,師父。” “你看看這兒里頭,沒有比你更小的了,前途無量鵬程萬里說的就是你,氣不氣人,”顧千凡說道,非常憂愁地甩著手,“師徒倆都太優秀了,沒辦法,愁人啊。” 簡橋笑了。 交流會上,在這個連每一塊地磚都寫著“高級”的地方,相比之下,簡橋作為一個還沒見過什么大風大浪的初生牛犢,不免有些緊張而拘謹。 在許多業內的大拿里頭,除了顧千凡,簡橋就只認識老陳了。偏偏不知為何老陳并沒有參加這個活動。想來也是,他那可不就是那種將“隱”字貫徹一生的藝術家嗎? “這我徒兒,剛過二十,厲害得很。”顧千凡把簡橋的后背拍得啪啪響,非常驕傲地向他人介紹膝下這位得意的徒弟。 大部分人都不太瞧得起他這個稚嫩的模樣,暗暗腹誹這小孩兒能有幾分真本事,再順便聯想一下畫舟堂是不是真的沒救了,否則顧千凡怎么會這么急切地想要一個小屁孩兒出人頭地。 逛了一大圈,遇到許多人,擺出盛氣凌人的架子,自以為多吃了幾十年飽飯,并不將簡橋放在心上。要不是看在顧千凡的面子上,估計根本都懶得搭理他。 簡橋有些沮喪,只好默然,不作言語。 “徒兒,這世界就是這樣的。一開始就被所有人認可的人,未必能成為真正的藝術家。而藝術家里,心高氣傲者占多數,”顧千凡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你看在場的這些人,都不拿正眼瞧你,有些人的水平未必比你好,不過是年紀大了擺副空架子。” 聞言簡橋聽話地點點頭。 “有多少人一把年紀了才站到這兒來,你看你,剛滿二十,怎么不招嫉恨?”顧千凡接著說道,似乎并不感到懊惱沮喪,反倒覺得這是一件平常的趣事,“你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不可估量,年輕就是最好的本錢。” 一席話變成雞血咕嚕咕嚕往身上砸,簡橋心想有道理,精神振作了不少。 “老顧,好久不見了!”一個模樣約莫六十來歲的老者走了過來,跟顧千凡握了握手,指著簡橋,疑惑地問道,“這是?” “喲,秦大師來了嘛!”顧千凡笑嘻嘻地介紹自己的得意門生,“這我徒弟,你不是見過嘛?” 這位秦大師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見過,是見過!上回明月跟冷清不是參加比賽嘛。” 他正是上次文創比賽的評委之一,簡橋還有印象,對他的作品也多多少少有所耳聞。 “嗬,你是明月吧?”秦大師看著簡橋笑起來,“上回帶著口罩還未見真容,小伙子挺帥啊!” 簡橋恭敬地跟他問好。顧千凡聽了心頭直喜,“怎么樣,我這徒兒有本事吧?” 秦大師比了個大拇指,“我可是親眼見過真作品的人啊,這小子有點兒意思。你等著!” 剛說兩句,秦大師突然著急忙慌地跑了。簡橋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顧千凡卻笑著拉他坐下了,“老秦這人門路多得很,等著吧,我看今天是沒白來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秦大師就帶著一個老教授過來,挨著他們坐下了。 “這周教授,這就是明月,”秦大師相互介紹著,“現在舒牧就是他在帶。” 簡橋立即起身問好。周教授看上去挺和藹,擺擺手招呼他坐下,對顧千凡說道:“王元其和初陽現在都是我學生,果然顧前輩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班上就屬他倆頂尖子。” 這彩虹一旦吹起來就你來我往沒完沒了,顧千凡擺擺手,“哪里哪里,初陽還有名堂,王元其那個渾崽子,要邊打邊罵才有搞頭。” 幾位老前輩寒暄了一會兒,不久,話題就扯到了簡橋身上。 “你這徒兒我還是第一回見,名字倒是聽過,”周教授說道,“舒牧那小子厲害得很,跟我坦言說這一輩也就明月跟他能比一比。” 顧千凡笑開了花,心想舒牧爺爺我當年沒白疼你,知道報恩了。 “我不是要退休了嗎,這段時間準備干點兒事情,正缺個有本事的。剛才老秦心急火燎地跟我說我要找的就在這兒,就來瞅瞅。”周教授說道。 “我跟你說,就老陳那個年紀,咱們幾個老骨頭都要服氣,”顧千凡找準時機開始第一波夸贊,“這次就是老陳舉薦他來的,說不定讓咱幾個服氣的得有第二個了。” 幾人笑了起來,簡橋卻有些恍惚。 老陳? ……這張票是老陳的? 在前輩們眼中,這是一種傳承,藝術的傳承。看著自己所熱愛的東西在年輕的血脈里面流淌下去,望見可以付之熱血的有所展望的未來。 “這孩子有出息,將來天下就屬于這代人,”秦大師勸道,“老周,別猶豫了,現如今找不出更好的了!” 聊過一會兒,周教授似乎對簡橋各種獨到的看法十分有興趣,約定晚上見面再細談。 結束之后,顧千凡領著簡橋神清氣爽地離開。大門口有一個頎長的身影,形容標致,一身少年氣息,師徒倆一眼就認了出來。 簡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放慢了腳步,走在顧千凡后面。顧郁也眉眼帶笑地看過來。 “徒兒,這大喜事,你自己跟他說,”顧千凡揚了揚下巴,“去吧。” “沒事的,師父,回去再說也不遲。”簡橋輕聲道。 “快去吧,就這幾步路的,那臭小子都等不及了,”顧千凡回頭,拿出了一脈單傳的絕活,朝他眨了下眼,模樣跟顧郁簡直無二,“就你倆那點兒貓膩,為師還看不出來?” ※※※※※※※※※※※※※※※※※※※※ ——被老人家發現出柜了怎么辦?在線等,急。 ——大方承認你倆確實有貓膩。 舒牧,一個活在別人嘴里的人。 下一章有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