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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7 今日藝術:在新老畫家聯合展覽中,冷清的作品是全場唯一一幅純黑白水墨畫。據悉,冷清本人對色彩并不敏感,曾多次出入醫院檢查視力。對于他而言,繪畫生涯才剛剛開始,一個失去了色彩的畫家該何去何從?【冷清在醫院門口的模糊遠照】 此人不配擁有姓名:這誰啊?這年頭什么沒名號的阿貓阿狗都能上新聞了么? plmk123:我說呢,就他那一幅最無聊。 空山新雨后:哪兒道聽途說來的,本人都沒說話。 天氣晚來秋:我???人家看不看得見關你屁事。 不是什么好人:我看是沒前途了,就這樣顧千凡還寵著他呢,呵呵了。 我本將心向明月:這么糊的照片我都能依稀看出他的帥氣。 不太聰明的亞子:色盲也想上位,明月的畫沒展出多半是他搞的鬼,裝什么清高。 肚皮渾圓 回復 不太聰明的亞子:你特么有病吧! 每天都好煩:居然拍照片,搞追星那一套?? …… 在繪畫藝術圈中陸陸續續有更多的舉證新聞出現,迅速成為了討論的熱門話題。然而比起“瞎子畫什么畫”和“賴著不走混口飯吃”更諷刺的,是諸如“這人是誰”的嘲笑。 顧郁放下手機,靠在沙發上發愣。愣了半天也無事可做,無心去做。于是起身走進廚房,把每一把菜刀都給磨了。 冷清想過這件事情遲早要曝光,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他以為起碼能瞞到他小有名氣的時候,或者到他已經能獨當一面的程度。怎么也沒想到,居然就在今天。 而對于此事,簡橋更持懷疑態度。突然被曝光個人信息,還有一些“熱心網友”搜索出了關于他生活的許許多多,惡意揣測他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居高臨下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還生出一種無端的優越感。 事情本來不會發展成這樣,仔細一想,十分蹊蹺。 到了晚上,大家都還待在畫舟堂等顧千凡和易向涵回來。老頭子披著一身星光走進畫室,在冷清面前坐下。 冷清抬起頭,沉靜地看向他。 “孩子,這種新聞本來就是傳媒博噱頭用的,花點兒錢就能讓人澄清,師父一定能幫你擺平。很多藝術之外的事情,你還承受不了。這個年歲就被迫活在偏見里,對你也很不公正。”顧千凡溫和地凝視著他,輕言細語如護嬌花。 冷清低下頭默然不語,不置可否。 顧千凡將一張名片放在桌上,緩慢地向他推過去,“你要是愿意,就打上面的電話。負責人問你是否要澄清,你說是就好了。” 拿起桌上的名片之后,冷清垂眼看著上面的文字,若有所思。 說罷,顧千凡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出門去。 易向涵還在外面心急火燎地坐著。她實在不明白,師父為什么在談妥了一切的事宜之后,突然在最后一步終止,非要帶一張名片回來給冷清,讓他自己做決定。 這電話是誰打的有什么差別嗎?電話那頭的人,又怎么會知道打電話的是誰呢?不過是最后確認一下罷了。時間拖得越長,惡性的影響就越大,顧千凡這么多年,經過了多少風風雨雨,不可能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明白。 冷清也覺得有些許疑惑,通常發生什么事情,都是老頭子扛著。再怎么樣,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可能輪到晚生來定主意。 雖然顧千凡言語中字字都在勸他同意將這件事情壓下去,可在這一刻冷清突然明白:顧千凡雖然勸他,但并不希望他這樣做。 老頭子會承擔他的徒弟所有選擇的后果,他也在潛移默化的告訴每一位后輩——人生的漫漫長路,到底應該怎么走下去。 冷清勾起唇角,輕淺一笑,將手里的名片扔進了垃圾桶。他起身走到顧郁的房間,抬手敲了敲門。 10:43 畫舟堂:我們不過是活給懂得的人記得。至于其他人,再吵再鬧,也不過蚊蠅嗡嗡,不痛不癢。冷清在此宣布,余生都只畫水墨,鐘情于此,無關其它。 畫舟堂官微的那條消息一發,就算是冷清婉轉地承認了自己色弱的事實,所以那又怎么樣呢? 這個世界,什么時候輪到那些從來都瞧不起你的人對你評頭品足了?輾轉一生,我們到底要活給誰看?到底要博得多少人的懂得和記得,才算不枉和體面? 這天晚上,冷清在萬籟俱寂的街頭走了很久。他想起顧千凡最初讓他去畫舟堂的時候,對他說的那番話—— “失聰之人尚能譜出華章,色弱怎么不能畫畫?色盲都行,失明都行。” 深夜的街頭,簡橋遠遠地跟在他身后,無話可說,也就不必再說。反正他們心里都懂得。 從那之后,冷清的藝術生命,都只為水墨而活。 在之后的大半年時間里,冷清更加專注地將精力全部放在水墨上頭。顧千凡教他的時候也更加盡心盡力,跟時間賽跑似的爭分奪秒。 而簡橋在之前的作品沒有參加展出事件之后,雖然失去了許多機會,但也依舊穩扎穩打步步高升。老陳度過了“居心叵測攔截作品”的風口浪尖,仍舊偶爾和簡橋交流思想。 一日,顧郁正參加完一個交流會,還機緣巧合碰到了搶了他位置登上院草第一的日語班小正太。他還沒說話,小正太倒是先開口了,又是問好又是寒暄,還和他一路走到校門口。 不愧是第一名啊,這下顧郁心服口服,果然招人喜歡。他騎著自行車,在腦海里堆砌了無數優美的辭藻,準備把小正太完美的形象氣質向簡橋夸張地轉述一遍。 手機鈴聲響起,顧郁的滿腔澎湃被摔得稀碎。他猛地按下剎車,看到了樂樂用無所不能小天才給他打來的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就聽見了樂樂焦急的哭聲。顧郁二話不說直奔他的幼兒園。 趕到現場時,樂樂還在和幾個小屁孩打鬧。顧郁只好走過去把他們分開,問他道:“怎么了?” “你是壞蛋!”一個小胖墩朝樂樂喊,“你推我!” 顧郁皺眉,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樂樂,心想這懸殊的體格,誰推誰還不一定呢。樂樂抽抽嗒嗒地解釋,小手往噴水池里一指,“他們把小霸丟到水里了……” 小霸是誰?出人命了?!顧郁站起來焦急的往水池里看,只見一個黃色夾綠的霸王龍玩具在水面上飄著。他松了口氣,蹲下來問其它的小孩兒們,“你們為什么要丟他的玩具?” 小胖墩不承認,“我們才沒有!”不過他千算萬算估計沒想到自己的隊友絲毫不爭氣,如實承認的確把小霸搶過來丟進水里了。 “他的玩具太吵了!還不跟我們玩奧特曼卡片!”小胖墩旁邊的小瘦竹竿說道。 “那是我哥哥給我買的,”樂樂摟著顧郁的脖子大哭,“我不準你們碰它……” 小朋友們又七嘴八舌地吵嚷起來,顧郁卻沒有制止,默然地聽著每一個人說的話。良久,顧郁想了想,安撫地拍了拍樂樂的后背,把事情的經過在腦海里捋了一遍,面向小胖墩和小竹竿,“你們丟了樂樂的玩具,是你們的錯。對吧?你們要給樂樂道歉。” 小胖墩正欲爭辯,顧郁又轉向樂樂,“你因為生氣推了小胖……你的同學,對吧?你要跟他道歉。” 小屁孩們倏然都沉默了。 顧郁又轉向那些一旁看熱鬧還搭把手的小朋友,“你們湊熱鬧,還把樂樂和小竹……這位同學的書包踢遠了,你們也有錯,對吧?道歉。” 樂樂坐在自行車上,顧郁推著車扶著他的后背,懷里抱著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撈起來的濕漉漉的霸王龍,“哥哥,小霸還能修好嗎?” 顧郁垂眼看了看樂樂抱著小霸,小霸抱著蛋,蛋里包著小恐龍的場景,溫聲說道,“對不起樂樂,修不好了。你知道哥哥為什么一定要把它撿起來嗎?” “因為很貴的,是哥哥送我的禮物。”樂樂抬起頭看著他。 顧郁笑了笑,摸摸他的腦袋,說道:“不對。是因為不能亂扔垃圾。” 聽到這話樂樂委屈地直抹眼睛,“小霸不是垃圾呀……” 顧郁停下自行車放在門口,抱著樂樂往畫舟堂走,努力開導他小霸已經不能起死回生了。剛回到畫舟堂沒多久,顧郁給樂樂換上干凈寬大的衣服,穿上就像童子披袈裟似的。他答應給樂樂和小霸一點兒私龍空間,于是奔上樓去,把他之前想了一路的小正太跟簡橋講了。 “我對你太失望了顧小寶,”簡橋牽著他往下走,“你居然背著我和昔日的敵人有說有笑。” 顧郁用十分蒼白無力的說辭解釋了一通,打開房間門看看樂樂和小霸的告別儀式進行得怎么樣了。開門卻見樂樂被包裹在過大的外衣里,躺在床上,蜷著腿縮成一團。 他走近了蹲在床沿,把被子給樂樂蓋上。簡橋俯身湊近了些,低聲說道:“他是不是病了?怎么沒精打采的。” 顧郁伸手摸他的額頭,體溫正常,不過看上去臉色確實是不太好。他掀開被子拉開外套一看,原來小家伙把冰涼的恐龍抱在懷里,恐龍的腳趾都還在滲水。 他輕嘆一聲,迅速出門到商場買了個一模一樣的回來。簡橋守在床前,把滴水報廢的小霸放在一旁藏起來,樂樂剛一醒來就沒完沒了地找霸王龍,找得腳丫子亂蹬,在床上站也站不穩。 簡橋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一把捉住他,“樂樂,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樂樂不理他,依舊心急火燎地找恐龍。好在沒過多久顧郁帶著新恐龍回來了,還騙他道:“樂樂,小霸修好了。” 正在樂樂抱著恐龍虛驚一場時,簡橋突然拿走了霸王龍,認真地看著他,“樂樂,你要誠實回答,是不是有什么沒跟哥哥講的?” 顧郁詫異地看著簡橋,“你別嚇他,他就是沒了小恐龍太難過了。” “他都站不穩了還沒事?”簡橋依舊嚴肅地問樂樂,“怎么了?” 樂樂看著簡橋,又看看顧郁,憋著眼淚把他們瞧了又瞧。顧郁沉聲問:“樂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哥哥?是不是小朋友欺負你了?” 良久,樂樂終于繃不住眼淚直流,猛然搖頭。簡橋沉默,直接把他的褲子給拉了下來,腿上竟然有好幾道紅紫的傷痕,在細嫩的皮膚上看著觸目驚心。 顧郁心頭一沉,撩起他的衣服,果然身上也有一些被打過的痕跡,仔細一看就能分辨出,還不是同一次打的。他登時怒火中燒,緊攥著衣料,語氣冷得駭人,“誰欺負你?” 樂樂仍舊不敢說話,只自顧自地抹眼淚。顧郁仍舊凝視著累累傷痕,看上去不像是同年齡的小孩能做到的,那么就只有大人了。他平時不會和什么險惡的外人接觸,學校里的老師都還算和藹可親。這么一想,就只會是家暴了。 “跟哥哥說,打你的是你爸爸,”顧郁頓了頓,不太愿意說出口,“還是mama?” 敲門聲響起來,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女人,正是他以前口口聲聲叫mama的人。顧郁拉開門徑直走進房間。 “小寶,你怎么來了?”田云珮看著他,“你不是把樂樂接走了嗎?他怎么沒回來?” “我看這個家里有人巴不得他不回來吧?”顧郁壓著怒氣盯著她,冷冷地甩上了門。 還未等她開口,顧郁就出聲道:“難道顧天柏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你拋棄他又拋棄我,就為了再找一個家暴的男人?” 田云珮的臉色霎時變得不好看,“誰跟你說的這些?!” 這個世界上哪有父母舍得對親生孩子下狠手的?要么是顧天柏那種把兒子當絆腳石的無情漢,要么就是,孩子不是親生的。 “什么時候的事?”顧郁問道,又挑了個稍微婉轉的表達方式,“你跟顧天柏……怎么會……” 先不去比較樂樂和顧天柏長得像不像,畢竟顧天柏年紀也大了,人到中年還應酬發福。不過顧郁一直都察覺到的是,樂樂和他自己長得挺像。而顧小寶自然又和他親爸媽挺像。 原來當時田云珮說得沒錯,樂樂就是他弟弟,還是親弟弟。 狗血,太狗血了。不過當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的親生父母身上,他又不能看熱鬧似的吃瓜,只能假裝沒什么還似乎非常合情理。 田云珮扶著沙發無力地坐下來,“本來我是想給樂樂一個好的成長環境,誰知道自從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每次不如意就拿我們撒氣……” 顧郁無奈地抹了把臉。樂樂將要出生的那個時候,顧天柏已經再婚了吧?田云珮也有愛人準備扯證了,還玩這種舊情復燃的戲碼? “離開他吧,你畢竟是我……”顧郁頓了頓,沒有接著說完,“家暴這樣的事情,有第一次就有很多次。這回你要帶著樂樂。” 田云珮跟他哭訴各種“離開了下半輩子怎么過”“樂樂怎么辦”之類的心酸問題,說得顧郁腦漿子疼。十幾年前他們怎么沒想過“小寶怎么辦”。生活就這樣一次次地戲劇化地重演,所有人都扮演著同樣的荒誕又平常的故事。 當夜,顧郁來到社區醫院,簡橋坐在病床旁發呆,樂樂已經睡著。他滿腹心事,還請求簡橋別告訴顧千凡。 點滴已經輸完,顧郁抱著樂樂往畫舟堂走,簡橋和他并肩走著。顧郁的外套裹在樂樂身上,簡橋就脫下外套披在顧郁肩上。 “謝謝男朋友。”顧郁憂愁地輕嘆一聲。 “你不要多想,”簡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你知道今天樂樂跟我說什么嗎?” 顧郁饒有興趣,總算打起了一點兒精神,“什么?” “他說以后要當科學家,研究恐龍那種,”簡橋笑了笑,“孩子很單純。比起給他一切,讓他不受傷害更重要。” 顧郁默然,垂眼看了看懷里睡著的小朋友。 “你想要個小孩嗎?”顧郁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么一句。 簡橋險些沒站穩,皺眉問道:“……你說什么?” “就像咱們隔壁的路潯和白醫生那樣,他們不是就領養了一個孩子嗎。”顧郁補充道。 “哦,”簡橋不著痕跡地笑起來,“以后再說吧。我還以為你……” 顧郁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簡橋厚著臉皮說完了,“想試試造小孩的過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