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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12:00 辰沙與果灰:新年快樂。 媚娘和來福:新年快樂。 顧郁一覺醒來抓起手機,就看見和簡橋的聊天界面。 啊,原來昨晚簡橋也在等著零點啊。 嘿嘿。 ……嗯? 他什么時候回復的? 昨晚回復了嗎? 怎么不記得了。 顧郁輕輕把樂樂伸到自己肚皮上的小腳丫子放下去,轉頭看了一眼,樂樂和關小梨都還在睡。 他下床穿好衣服去洗漱,在大家都還安睡的清晨躡手躡腳出了門。 他剛走出去一截,就在偌大的別墅區迷了路,在小區里轉來轉去,這條路走了走那條,愣是沒找到出口。 好不容易今天不上班,大過年的春節當天就找不到出路。 多壞的兆頭啊,人最怕沒有出路了。 顧郁煩躁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一轉身就看見靠在圍墻上一臉看熱鬧的戲謔神態。 他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看你轉半天了,閑得慌啊?”關小梨問。 顧郁懶得理他,大步流星從他身前走過。 “右轉出門。”關小梨好心提醒道。 顧郁立即轉身朝門口走去。 小區門口,公交站臺。 關小梨戴著衛衣帽子,壓住了里面亂糟糟的卷發,雙手插在大衣兜里,靠著站牌隨意地站著。 顧郁沒管他,等到公交車來他上了車,關小梨跟在后面。 滴。公交卡。 關小梨從身后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再滴一下。 滴。公交卡。 顧郁坐在后排,關小梨挨著他坐在后排。 “你跟著我干嘛?”顧郁問。 關小梨翹著腿從兜里摸出手機開始打游戲:“我牙也沒刷臉也沒洗的,你就當做慈善好了。” “我回家。”顧郁說。 關小梨湊過來沖他一笑:“我也是。” 顧郁往后退,靠著椅背戴上了耳機。今天過春節,休息一下好了,不聽廣播,不聽國學,不聽聽力,不背單詞。 他在音樂播放器里找到了“辰沙與果灰”的主頁,點進他的歌單,從第一首開始聽。 輕輕的,溫暖的旋律。 淺吟清唱,像在時光上赤腳漫步。 公交駛過一站又一站,幾乎穿過大半個城市。街上每一處角落都喜氣洋洋,屋檐上掛著燈籠,窗戶上貼著窗花,房門上貼著倒“福”字。 好像在這一天,所有人都忘記了苦痛,忘記了疾病和擔憂,忘記了失去和不安,忘記了悵惘和無可奈何。 等待他們的,只有對新一年的希冀與美好。 關小梨一直跟著他,一路跟到畫舟堂,顧郁一走進客廳就看見里頭放著兩個行李箱。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倒了杯水喝砸進沙發里。 關小梨挨著他坐下,拿出手機再次打起游戲來。 這游戲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顧郁好奇地伸長脖子看,無非就是打打殺殺叮叮咚咚的,實在沒什么意思。 關小梨打到勝利,把手機往顧郁腿上一扔,給自己也倒了杯水。 顧郁被嚇得一抖,把他的手機扔到沙發上。從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機,很想有尊嚴地找到一款游戲,但什么也沒找到,所以他干脆沒找。 他起身走進了畫室,打開門,里面空蕩蕩,桌椅整齊,好像還有平日里大家打鬧的影子。 顧郁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拉開抽屜,看到了厚厚一疊宣紙,從第一頁往下翻,每一張都寫著毛筆字,娟娟小楷,像女子手法般秀氣而含蓄。 再往下翻,不止楷體,還有瘦金體,行書。 “嗯?”他看見一張什么也不是的鬼畫桃符。 什么也不是,寫得像狗屎。 亂涂亂畫,猶如小孩兒撒氣,一撇一捺毫無章法。 寫的都是些什么?奇怪。顧郁拼盡全力絞盡腦汁辨認著。 內容很亂—— 地鐵二號線市中心海底撈。 可樂,雪碧,蘇打水。 肯德基全家桶,加可樂減價。 海鮮。x 常澆花。提醒他澆花。 酸梅汁。x 高。x 蘑菇,苦瓜,番茄。x 芒果,青棗,豪華煎餅果子。√ 右肩后一個像桃心一樣的胎記。 ……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和你心愛的人,一起走在街上。 夜晚,月光,臺燈,棉被。 愿你看盡俗世,依舊一塵不染。 顧。 顧郁。 簡。 簡木。 ……簡木? 估計連橋的另一半變還沒寫完,就急匆匆收筆了。 顧郁垂下眼眸,把這張宣紙抽出來,折好放進了外套口袋。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關小梨站在門口,往門框一靠看著他:“我行李該放哪兒?” “嗯?”顧郁捂住衣兜轉頭看,“什么?” 關小梨沒理他。 “那是你的行李?”顧郁反應過來,“你要住這兒?” “嗯呢,驚喜吧,大忙人?”關小梨白了他一眼。 顧郁起身走向門口,關小梨轉回去捧著手機砸回了沙發上:“我媽非要我跟你爺爺待著熏陶我的藝術細胞,扔在這兒什么也沒有。” “怎么就什么也沒有了?”顧郁不服,打了個響指,媚娘和來福立刻屁顛屁顛地沖了過來,“我們這兒可好了。” “哦,”關小梨不以為然,“你住哪間?” 顧郁往自己的房間一指。 關小梨起身走向旁邊的客房:“那我住那兒。” “哎——”顧郁立刻擋在門口,“不行!” 關小梨冷漠地看著他。 “不行。”顧郁重復道。 “這樣,”關小梨湊近,挑了挑眉毛,“我住狗窩吧,你看合不合適。” “反正這間不行,”顧郁反手關上門,“我去給你找一更好的,不要急哈。” 關小梨懶得理他,躺在沙發上接著打游戲。 顧郁找了一圈兒,還真沒有什么特別像樣的客房了,他家又不是顧天柏的氣派大別墅。除了一間他小時候愛去玩的閣樓,其它基本都用來做畫畫相關的事了。 他只好灰溜溜地回來,抓了抓頭發:“不好意思哈,就剛剛那間吧。” “我不樂意了。”關小梨說。 “哎呀我錯了,”顧郁誠懇道歉,“就那兒吧,乖哈小侄子。” 關小梨抬眸看向他,嘴角含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幫你提進去!”顧郁為彌補對客人招待不周之打錯殷勤地把他的行李箱放進了屋子。 “順便把東西整理了吧,”關小梨收回目光,繼續捧著手機:“小舅舅。” 豈有此理! 簡橋的行李都是自己整理的! 顧郁回過頭:“你的東西,我不方便翻。” “挺方便的,”關小梨給他一個極假微笑,“我不介意。” 顧郁無奈,打開行李箱幫他理好東西。 關小梨的箱子里有各種亂七八糟沒有實際價值的東西,各類手辦模型之類的,反正顧郁平時不太收藏這些。 他把這些小玩意兒整整齊齊放在書架上。 離開這間屋子之前,顧郁悄悄走到床前,蹲下來把腦袋埋到枕頭上。 很香。 “行為藝術么?”關小梨靠著門問。 顧郁依舊埋在枕頭上,悶聲悶氣回道:“關你屁事。” 關小梨自顧自地走到床邊坐下,靠在床頭看著手機:“我想睡會兒。” 顧郁猛地坐起來:“不行!” 關小梨很是不耐煩地放下手機,看他一驚一乍地還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我把床單被套什么的換了再說吧,”顧郁弱弱說道,“你是客人嘛。” 顧郁等在洗衣機旁,默然從兜里掏出那張鬼符宣紙。 “右肩后一個像桃心一樣的胎記。” 嘖。 簡橋怎么會知道他的肩膀后面有一塊小小的胎記? “你們這兒沒什么刺激的地方么?”關小梨站在門口。 顧郁立即收好宣紙,想了想:“不知道,我的生活挺不刺激的。” “那種有過山車海盜船之類的地方。”關小梨說。 顧郁聽到這話打了個冷戰:“不可能。” “這個套票是不是包晚上的表演?”關小梨指著門口的立牌,“可以一直到12點。” 游樂場外的涼風吹得漫天彩旗獵獵飛揚,扇在他臉上像一記拼命喚人清醒的沉重耳光。 ……誰提的餿主意啊!! 顧郁后退一步。 關小梨反手把他扯了回來:“那我買套票了。” “中國人過新年都很平和的,”顧郁一邊打著抖一邊說道,“闔家歡樂就夠了。” “哦,”關小梨推了他一把,徑直往里塞,“咱倆坐第一排。” 顧郁往后退。 關小梨扯著他往前拉,顧郁雙腿牢牢扎根于大地往后仰。 “哎,”關小梨嘆了口氣,“挺新鮮的,第一次與慫包為伍。” 顧郁聽聞此話眼睛一瞪,一掌把他扒拉開,大義凜然地走到第一排坐了下去。 只是顧郁沒想到,這個過山車項目和他小時候玩的小朋友軌道轉轉車有著天壤之別。 從過山車如離弦之箭一般以沖鋒之勢往下俯沖翻轉360°轉圈圈的那一刻起,顧郁兜著一嘴巴涼風沒完沒了地仰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時候,一旁的關小梨閑定自若地勾起嘴角,模樣很是愜意,就是冷風如刀剜人臉,一趟極速飛馳下來幾乎把整張臉都吹得失去知覺。 顧郁丟了魂魄似的狼狽不堪,頭發亂糟糟,雙目無神地解開安全帶,晃晃悠悠落到堅實的地面上,還沒走出幾步,就歪歪斜斜一個踉蹌,差點兒腦袋一沉栽下去。 好在關小梨走過來順勢扶了他一把,模樣有幾分很是樂意看熱鬧的挑逗。 “老子!!!”顧郁還沒站穩撲上去就一把掐住了他,關小梨被這陣勢唬得措手不及猛地一退步,顧郁還沒抓到手就一個撲空,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真·猛男五體投地。 關小梨不厚道地噗嗤笑了出來,蹲下扶住他,神色帶些玩味,多半果真第一回見到有男生這么沒膽兒的。 他一路拉著不知什么時候才能不再腳踩棉花一樣走路的小舅舅,走了一截長長的路,路上有拿氣球的小丑招手,有財神爺捧著金元寶正襟危坐,有化濃妝的金發女郎翹腿坐在臺階上對來往的人拋媚眼,這些都實在很有意思,但他知道自己像在欣賞一出一個人看的默劇。 他能聽到的,只有身后不穩定的呼吸聲,時而伴著低沉沉的喘息,如果換做是個女人,就理所當然地有迷情味道了。 只可惜這老爺們兒剛剛還想掐死他,這么一想,一下子不美好了許多。 他本來還想趁下午關閉設備之前把那些高空刺激的項目都試一遍,海盜船,大擺錘,云霄飛車,激流勇進……哦,還有鬼屋。 不過回頭看一眼身后的人…… 還是算了。 讓親愛的小舅變成這副慘樣,也并不完全是他的本意。 他本來只是想讓他有一點點難看的,畢竟小關一輩子沒遇到過出入游樂場比他更氣定神閑的。沒想到小舅很慫,輕易間就魂飛魄散消失沒影兒六神無主了。 他拉著顧郁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顧郁呆滯。 關小梨轉頭看了他一眼,估計系統正在重組維護,智商才僅僅加載到百分之零點五,便懶得催促他,反正其它項目應該也不會去玩兒了,除了顧郁非要去坐旋轉木馬之外。 他架起腿拿出手機開了把游戲,一直打到第三把顧郁才愣愣地問道:“天黑了?” “有點兒,”關小梨頭也沒抬,“天黑之后就有樂隊表演了。” “……哦。”顧郁魂不守舍地應了一聲。 “你能行么?”關小梨抬起頭問道。 顧郁費力地點點頭。 “說實話啊,不然估計今晚你命就沒了。”關小梨說。 顧郁嘆了口氣:“我不行,只能在這兒等你,你自己個兒去吧。” 關小梨半信半疑:“真的?” 顧郁一張臉慘白如灰,好半天依舊沒緩回來。關小梨清了清嗓子,瞥了他一眼,直起身子朝他坐近了些,磕磕巴巴地說:“給你……靠……靠一下?” 顧郁勉勉強強跟上他舌頭捋不直的話語,搖了搖頭:“不。” “哦,”關小梨不成想竟然吃個閉門羹,“隨便你。” 這一把游戲打完,他關上手機揣進兜里,站起身來:“我去買瓶水。” 顧郁點點頭,等他再度抬起頭來,眼前已經沒人影兒了。 不過一會兒,手機就噼里啪啦地響了起來,把他驚得一哆嗦。這個關小梨該不會連個水都不會買?他掏出手機接通,軟綿綿地問道:“干嘛?” 那頭沉默一瞬,才說:“怎么了?在睡覺嗎?” 是他! 顧郁一下如見老鄉悲從中來:“簡橋橋!我侄子是個坐過山車眼睛都不眨的怪胎!我怕死了!” “你侄子?”簡橋笑了,“小孩兒都比你厲害啊。” “他才不小了,跟我們差不多,一整天都拿鼻孔瞧我,”顧郁思忖片刻,才尷尬提起,“那個……昨晚的零點祝福……” “啊,”簡橋笑了笑,“祝你新年快樂。” “你也是,”顧郁溫存地說道,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說,那是我侄子發給你的。” “……啊。”簡橋愣住。 “我本來是想守到零點的,但太困了,就睡著了……”顧郁解釋著,不料話沒說完,就被簡橋截走去:“你們昨晚一起睡的?” “是啊,我爸那邊床不夠用,就擠一擠了。”顧郁答道。 “他什么時候走?”簡橋又問。 “嗯?”顧郁被他這個問題問得一頭霧水,只好如實回答,“不知道,他家里人讓他來畫舟堂熏陶熏陶,估計日子還長著呢。” 簡橋沉默。 顧郁看了一眼手機,還以為信號不好:“簡橋橋?” 簡橋依舊沒回答。 顧郁等了一會兒,簡橋突然出聲:“明天下午來機場接我。” “你要回來啦!”顧郁大喜過望,想了想又憂心忡忡,“可我明天要上班啊。” “我不管,”簡橋說,“明天下午,你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