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宿醉。 醒來的時候,除了腦袋疼得厲害,顧郁的第一反應是,簡橋走了,旁邊的床上空蕩蕩。 他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上午將近十一點,窗簾外透著金光,屋子里半明半暗。 簡橋和冷清是今早九點半的飛機,手機里有一條簡橋發來的未讀消息。 上午8:15 辰沙與果灰:我走了。醒了記得吃早飯。 顧郁揉了揉頭發,放下手機,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昨晚發生了什么?不太記得了。 但是桌上散落的酒瓶和屋子里還未散去的酒精味提醒著他,他們昨天喝酒了,可能還干了一些沖動的事情。 他能想起來的就是,昨晚簡橋從背后抱著他,他莫名其妙跟個娘炮似的哭了,簡橋下樓給他買晚飯,還帶回來幾瓶酒。 然后? 然后當然就是吃晚飯了啊。 再然后……? 他們說了會兒話,喝了會兒酒。 喝完就睡著了吧。 是吧。 但屋子這么亂,看上去也不平靜啊…… 被子也并不整齊…… 不是吧,我還是守身如玉的小男生呢。 顧郁趕緊撩開被子往里看了一眼。 穿得很整齊嘛。 什么都沒發生。 什么都沒有嗎? 顧郁抓起手機,給簡橋發了條消息。 上午10:47 媚娘和來福: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飛機在幾千米的高空飛行,一路向北,廣播的艙外溫度一個比一個低,大家這才感覺到,來到寒冷的北方了。 旁邊的冷清已經靠著椅背睡著,模樣依舊很平靜,卻感覺得到一絲歸家的放松和安心。 簡橋偏頭看著窗外,出了神。 對于昨晚的記憶,顧郁已經忘得一干二凈,可是簡橋沒忘,他并沒有喝醉,也沒有恍惚,他記得一清二楚。 “你睡地上干嘛?”簡橋問。 “噓——”顧郁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手指了指地板,“樓下有人在磨刀。” “磨刀?”怎么這么驚悚呢,簡橋蹲下來仔細聽了聽,原來是樓下的人在切東西,可能是深夜加餐。 簡橋揪著顧郁,把他提了起來:“地板上涼,再說了,我還沒打掃呢?!?/br> 顧郁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整個人跟泥鰍一樣無力地滑下去,卡在沙發的角落里,厚厚的羽絨服把他的腦袋圍了個嚴實,像團子上頂了個團子。 顧郁嘴里開始念念叨叨:“李小燕,顧小凡,顧小柏,田小佩,顧二寶,易豬豬,趙小海,溫啾啾……” “什么啊?”簡橋問。 “小時候被困在樹上,給小鳥們取的名字,”顧郁說著,抬起手比了個“六” 的手勢,“三個半小時,十七只。” “飛來第十八只鳥了,”簡橋說,“取個名字?!?/br> 顧郁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說:“簡橋橋?!?/br> “嗯?”簡橋應聲道。 顧郁偏過頭,在朦朧暗淡的光線里徑直看向他的眼睛。 簡橋也轉頭,與他四目相對。 “我說,第十八只鳥,”顧郁說道,“叫簡橋橋。” 簡橋笑了起來:“我是鳥?” 顧郁點頭。 “等等,”簡橋難以置信地再次確定,“在你心里,我就是個鳥?” “不是那種鳥,”顧郁費力地跟他解釋著,把手抬起來裝作翅膀扇了兩下,“是那種鳥?!?/br> 簡橋嘆了口氣,走上前來撐著沙發,低頭看他:“睡覺了行嗎?” “我小時候,霸王龍兩塊錢一個,”顧郁伸手比了個“三”,“很大的龍就很貴,我從來都沒有,同學都笑我?!?/br> “好好,”簡橋說,“給你買貴的。” “可我不敢說??!”顧郁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其實眼神都是渙散的,估計什么也看不清楚,“萬一奶奶不要我了怎么辦!我都沒地兒去了!” “好好,”簡橋哄他道,“有地兒去,我不是在這兒嗎。” “他們才不知道,我爺爺有好多錢,”顧郁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根本花不完?!?/br> “對啊,”簡橋說,“你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br> “爺爺的不是我的,”顧郁很認真的指著自己,“爺爺說,我的才是我的。”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繞呢,簡橋沒太想明白。 “嘰嘰嘰嘰啾。”顧郁嚴肅地說。 這下簡橋更不明白了,一頭霧水地問:“……什么?” “嘰嘰嘰啾,”顧郁湊近了在他耳邊鬼鬼祟祟地低語,“別說出去,我們都是一顆樹上的鳥。” 簡橋皺了皺眉。 顧郁突然用奇怪的音調唱了起來:“我們都是小小鳥,我們愛吃海底撈,一天三頓,管飽……” “行,這時候還不忘押韻呢,”簡橋伸手托住他的后背,“到床上去了啊。” “小鳥睡鳥巢,我睡大街上~”顧郁接著唱,“街上有壞蛋,一拳把鳥打散~” “好了,”簡橋給他蓋好被子,“睡了?!?/br> 顧郁點頭,乖巧地閉上了眼睛,嘴里還在念叨:“我吧,確實有點兒……有點兒餓了,我就先吃了。” 簡橋哭笑不得:“行?!?/br> 把他哄睡著之后,簡橋在工作室里翻翻找找,拿來了畫架和顏料,開始默不作聲地畫起來。 房間里很安靜,只聽得見畫筆在紙面上劃過的刷刷聲,還有顧郁睡著之后的清淺的呼吸聲。 到了大半夜,顧郁突然哼哼唧唧地醒了,睜開眼倏然一愣。 顧郁:“你在畫我?” 簡橋:“沒?!?/br> 顧郁:“你畫架都對著我呢?” 簡橋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怎么想起來畫油畫了,顏料臭死了。”顧郁說。 “不臭,”簡橋說,“也不是油畫?!?/br> “管你什么畫。在我鎖骨上畫個吻痕吧,”顧郁說,“要很妖艷的那種烈焰紅唇,表現出我是個浪蕩不檢點的野男人?!?/br> 簡橋震驚:“你說什么?” 顧郁有點兒不好意思,紅著臉擋住了眼睛:“沒什么?!?/br> 簡橋輕嘆一聲,放下畫筆:“寫生的時候,只能看見什么畫什么?!?/br> 顧郁懵懂地看著他,眼神里還有沒消散的倦意。 簡橋突然起身,繞過畫架撲到床前,扯開他的領口,在他的鎖骨上吻了下去。 顧郁措手不及,驚得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睡意全無。肩上溫潤的方寸柔軟,伴隨著火熱的呼吸,猛地往他心底鉆。 “簡橋?!鳖櫽敉蝗簧焓汁h住他的脖頸。 簡橋抬起頭來,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近得感受得到他的溫熱的呼吸。 “把我藏起來吧。”顧郁的臉上帶著紅暈,裹挾著酒精味的氣息輕輕噴在簡橋的唇上,他眼神迷蒙,帶著輕盈的霧氣,嘴唇緋紅像是五月的櫻桃。 “別讓別人看見我,別人外界注意我,”顧郁像是詢問一般地往前探了些,問道,“好不好?” 簡橋看著窗外,看著離地幾千米的白云,看著這片湛藍的鋪滿光亮的天空,靠著窗戶,默然閉上了眼睛。 等下了飛機,他才看見顧郁給他發來的消息,拖著轟轟作響吵得人心煩的行李箱打了個電話。 “喂?”簡橋出聲。 “你什么時候回來?”顧郁開門見山地問。 前腳剛著地,后腳又問啥時候倒回去?這什么邏輯? 簡橋:“年后吧,怎么?” “沒什么,我已經回畫舟堂了……”顧郁在轉椅上轉來轉去,盯著前面目不轉睛,猶疑地問,“我昨天沒干什么很毀我一世英名的事兒吧?” “沒有,”簡橋說,“除了滿屋子跑說自己是禿鷲之外?!?/br> “哦?!鳖櫽綦y堪地抹了把臉。 路旁一輛汽車駛過,冷清從旁邊拉了簡橋一把。 簡橋站住腳:“還有要說的嗎?” “沒了,”顧郁答道,“拜。” 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桌上,看著眼前的畫。 這是油畫嗎?不是?是水彩?也不是? 顧郁分不太清。畫上有一個人躺在床沿,畫面截在他肩膀及以上的部位,沒有畫眼睛鼻子嘴,所有東西都被朦朧而抽象的色彩所覆蓋。 然而在這個人影的身旁,坐著一些很不符合整體畫風的小恐龍,藍色的綠色的灰色的,五彩繽紛,小巧可愛。 在人影的領口旁還有一個淺淺的粉嫩的痕跡,讓身體的線條和光暈更加撩人。 顧郁咬著手指想了想,低頭拉開了自己的衣服。 冷清頓了頓腳步,停了下來。簡橋走出去好幾步才發現冷清不在身旁了。 他回頭去看,冷清仰著頭看著灰白的天空,高處飄落小小的雪花,晶瑩剔透的冰晶輕飄飄醉倒在他的肩頭。 啊,原來在下雪。 地上堆積起一層薄薄的雪,能看見一路踩過來的腳印。冷清伸出手,雪花盈盈落在指尖。 在南方不太看得到這樣的雪。當雪花再一次包裹世界,故鄉也愈加親切起來。 簡橋蹲下來,從地上抓起了一把雪,放在手上輕輕握緊,捏碎了。 要是顧郁也能看見就好了,這個從小在南方長大的看過二十個濕冷冬日的少年,也會想看一場痛快的鵝毛大雪吧。 冷清默然感受了一會兒,趕路之前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是一片落在他指尖的,構造得近乎完美的雪花,鏡頭一拉進,他就兀自笑了笑。 簡橋見他這么開心,也就默不作聲安靜等待。他蹲下來,捏了兩個團子疊在一起,大團子疊小團子,讓它倒在雪地里。 下午13:23 辰沙與果灰:【圖片】 媚娘和來福:下雪了嗎!!?。。?/br> 辰沙與果灰:嗯。 媚娘和來福:你堆的雪人好丑。 辰沙與果灰:…… 辰沙與果灰:我堆的是昨晚的你。 辰沙與果灰:穿著羽絨服縮在沙發上的你,就是這個丑樣子。 媚娘和來福:? 媚娘和來福:????? 辰沙與果灰:【柴犬邪魅一笑表情包】 【系統提示:您的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辰沙與果灰:????????? 【系統提示:您的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br> 好嘛,您的小祖宗一句也說不得。 簡橋無可奈何,退出了聊天框,打開朋友圈,看見了一條新的動態。 下午13:24 冷冷清清:一路向北。【圖片】 簡橋點開圖片,是他剛才照的指尖完美雪花。下面已經有一條回復—— 向涵不易:你倒是一路向北了,我一屁股傻坐。 易向涵關掉手機,百無聊賴地坐在火車站,撐著腦袋苦等。 手機里突然蹦出來幾條新消息。 下午13:25 椰奶西米露:師姐,還沒上車嗎?【貓咪歪頭表情包】 向涵不易:沒,都進站了才知道延誤五小時,煩死了?!拘茇埌l火表情包】 椰奶西米露:那你要找個暖和點兒的地方待著哦,外面下雨了。 向涵不易:【狗狗點頭表情包】 易向涵回完消息,退出聊天界面看了一眼手機,往身后的鐵網一靠,喃喃自語:“狗老鄭,居然敢不回我消息,你命沒了?!?/br> 過了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事情做,她打開手機里消磨時間的小游戲玩了起來,每一把都像是奔著死去的。 有人突然拍了拍身后的鐵柵欄,嚇得她驚慌失措手機都沒抓穩,直接哐當摔到了地上。 易向涵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捍衛個人財產安全的正義之火熊熊燃燒,她抓起手機就往外大義凜然地一指:“你賠!” “嗯?”易向涵看見隔著一面鐵網的人,看了看手機屏幕,抬頭又看他,“你怎么在這兒?” “我剛好在附近,”徐水藍揚了揚手里的袋子,“師姐,要喝奶茶嗎?” “你要是能從這個網里塞過來,我佩服你?!币紫蚝f。 徐水藍想了想,給奶茶插上吸管,把吸管從鐵網里鉆了過去,笑起來:“這樣就可以啦。” 我堂堂畫舟堂大師姐,一人之下八人兩狗之上,趴在火車站的鐵網上跟個乞丐似的喝別人手里的奶茶,像話么?像話么! 易向涵眼皮子一抬:“什么味道的?” “椰奶西米露?!毙焖{回答道。 哼,椰奶西米露,小孩子家家喝的東西。 易向涵翹著腿晃了晃,眼皮子又一抬:“就一口?” 徐水藍把奶茶往里湊了點兒,易向涵靠近,腦門抵著鐵網喝了一口。 徐水藍:“師姐,你剛剛那樣,好像冷清師兄畫的《無言少女》啊?!?/br> 易向涵把嘴里的西米都嚼完,才挑眉看向他:“你是說我是少女咯?” “我是說……”徐水藍支支吾吾,沒說出口。 “嘁,半天想不出一句好聽的。”易向涵轉回去,不理他了。 徐水藍再次搭話:“師姐,冷清師兄的畫風跟你的好不一樣。我看有人說,市井風格最喜歡你了?!?/br> 易向涵聽見立馬轉過來,神采奕奕地看著他:“是吧!這種風格還是有很多人喜歡的。當時師父還說我沒規矩不成器,不收我?!?/br> “真的?為什么?”徐水藍問道。 “那會兒拜師才沒有你們這么容易呢,我媽帶著我去畫舟堂求了三次……”易向涵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的往事,徐水藍隔著一面網安靜地聽著,嘴角帶著一抹笑,看著她直點頭。 “……給老娘那個氣啊,第一次見趙覓山我就說這人絕對是個直男,”易向涵接著吐槽,“有一回我休息室睡覺,顧小寶非說我溜出去買冰棍了,我一覺醒來無緣無故被罰抄顧千凡臭美散文集?!?/br> “哈哈哈……”徐水藍笑得前仰后合,“上回師父問我會不會跳交誼舞,我說不會,師父說我成天就知道畫畫畫!舞都不會跳,干脆飯都不會吃得了!” “哎呀那個糟老頭兒一天天的花樣可多了……” 兩人扯東扯西地聊了很久,氣氛很融洽,空氣里很快樂,冷氣都被驅逐走,只剩下越來越熱的他們。 “啊,該上車了,”易向涵站起來拉著行李箱,朝他揮了揮手,“走嘍?!?/br> 徐水藍點點頭:“師姐,一路順風,注意安全。” 他一直目送到看不見她的身影為止,才轉過身靠著鐵網,提起了手里的奶茶。 過了幾小時,奶茶早就涼了。 吸管上有一個淡淡的口紅印。 徐水藍湊近,小心翼翼地咬住吸管,喝了一口。 回憶的味道。 我說你是少女。 我還想說…… 你像畫里走出來一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