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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你好沒出息啊,”當年的易向涵扎著馬尾,露出了光潔好看的額頭,走在他前面,“我要是你,就不會挨欺負。jiejie請你喝椰奶吧,要不要?” “大家要去河邊抓螃蟹,你跟不跟我們一起?”她利落地撩起了袖子,得意地對他挑了挑眉,“我抓螃蟹可厲害了。” “我是顧千凡的學生,當然比他們畫得好了,”她驕傲地看著路邊擺成一排的作品,揚起了下巴,一張臉英氣十足,“我將來可要成為大畫家。” “藍藍,我走咯,”她提著行李箱向他告別,“說不定你以后會看到我的畫,到時候,可別說不認識!” 現在看來,不認識的人,似乎不是他,而是她啊。 “看我干嘛?點啊。”易向涵伸出手,在徐水藍面前打了個響指,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轉頭看著菜單。 “我要椰奶。”徐水藍說道。 “你怎么在這兒來了?”他轉頭問。 易向涵:“無聊跟著他們出來轉轉,透透氣找靈感嘛,前段時間天天不停地想,感覺腦漿都要被榨干了。” “那可以放松一下,”徐水藍說,“附近有一家貓咖,你想去嗎?” “貓?”易向涵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歡貓,那走吧。” 我不光知道你喜歡貓,還知道你最喜歡貍花貓,最喜歡給貓咪順毛摸,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他跟著她,一步一步,低頭看著她的腳后跟。 那時候她很高,他很小,只到她肩膀;如今他已經長成一個溫潤如玉的挺拔少年,在她身旁比她高出大半個腦袋。那時候她穿得寬松又簡單,馬尾扎得很高,和一幫男孩子玩在一起絲毫不忌諱,像個沒心沒肺的假小子;現在她長發如瀑,穿長裙和大衣,走在路上儼然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我會讓你自己慢慢想起,那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在記憶中驚艷而絢爛的夏天。 徐水藍邁了兩個大步子,走到了她身旁,和她并肩一起往前走。 晚上,顧郁洗完澡用毛巾擦著頭發,坐在床沿上拿起了手機,兩條新消息正好蹦了出來。 晚上11:09 辰沙與果灰:過來一下。 辰沙與果灰:注意掩護。 顧郁疑惑地放下手機,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輕聲溜出了房間。 外面已經一片昏暗,能看見爺爺和簡橋的屋子的門縫里都還亮著一道光。顧郁還沒來得及走到隔壁屋子門口,顧老爺子就打開門走了出來,看見他問道:“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兒晃什么呢?” 顧郁趕緊解釋:“我喝口水。” “給我也倒一杯。”顧老爺子說著,走進了書房。他轉身一走,顧郁就趕緊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一溜煙跑進了簡橋的屋子。 顧郁關上門,抵著門框看見簡橋背對著他站在書桌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他叫了一聲:“簡橋?” 簡橋轉過身來,沖他笑了笑,手里抱著一個肯德基全家桶。 “那個……我有點兒餓了,就點了個這個,又怕吃不完……其實你誤會了,沒人規定吃全家桶就必須得是一家三口……”簡橋東拉西扯磕磕巴巴地解釋著,還沒說完,就被顧郁沖過來撞了個滿懷,差點兒把全家桶給撞飛了。 “簡橋你也太好了!”顧郁興奮地叫了一聲,濕漉漉的頭發把他的脖子蹭得冰冰涼涼的。 “哎好了好了,”簡橋有點兒招架不住,“快吃,我真的餓了。” 顧郁跟他坐在桌前,拿起雞腿啃。其實從小到大顧千凡都沒虧待過他,好吃好喝有營養地伺候著,不然也不會長成這么個大高個子了。比這種快餐好吃的東西他吃得多了,但十幾年,心里就總念著這個。 顧千凡有時候看得出來,但已經找不到合適的方式,打開他的悄悄埋藏的心結了。那條親情的血脈,有時候是聯系的紐帶,有時候卻也是隔斷他們的阻礙。 老爺子拿著舊報紙站在門外,把臉貼近了些,聽著房間里兩個人有說有笑的,也笑了起來,笑得皺紋一條一條堆起來,長成綿延不絕的溝壑。 吃飽之后顧郁在椅子上一癱,揉了揉肚子,回頭往床頭看了一眼。 “你給顧開開取名字沒有?”顧郁問。 簡橋喝著可樂,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什么開開?” “顧開開,顧開開!”顧郁不耐煩地叫道。 “顧開開就顧開開,喊什么,”簡橋放下可樂,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只穿紅毛衣的灰色毛絨小熊正歪七豎八地栽倒在枕頭邊,于是他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只熊?” “對啊,”顧郁點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你給它取名字沒有?” 簡橋愣了愣,腦袋上又冒出了一個問號:“你都叫它顧開開了,我為什么還要取名字?” “那是我取的,不是你取的,”顧郁說,“我屋里有個棕毛的,叫顧心心。” 哇,真好聽啊。簡橋用盡全力很想對這個優美的名字進行一番詞藻華麗的贊揚,但最終還是敵不過良心的譴責選擇放棄:“開開心心?” “啊。”顧郁認真地點頭。 “你把開開心心分開了,它們晚上不會哭嗎?”簡橋問。 顧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噗嗤一聲笑了:“簡橋你有病吧?” “誰有病,到底誰有病,”簡橋往椅背上一靠,“非要我給一只已經有名字的玩具熊取名字,我也不知道誰有病。” “放在你床頭就給你了唄,取個名字怎么了。”顧郁不以為意。 “那就簡開開。”簡橋說。 顧郁對簡橋并沒有拆散開開心心的組合名字感到由衷欣慰,他點了點頭,站起身,對他揮了揮手:“我回屋了。” 說完他又對著簡開開招了招手:“拜拜。” “晚安。”簡橋說。 顧郁有點兒難為情,這兩個溫柔又矯情的字在他嘴里實在很難說出來。他走到門口,捏著門把手,扭扭捏捏回了句“晚安”。 在顧千凡的調和之下,冷清和簡橋終于開始溝通,但也僅僅是說一些簡單的專業的字眼,一個字廢話也不多說,顧郁不太搞得懂,他們這算是冷戰鬧別扭,還是真的就這么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 他們的參賽作品進入了最后的準備階段,每天就待在那個畫室里,沒完沒了地畫,沒完沒了地設計,沒完沒了地改,估計下一步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為安一生奉獻給藝術事業了。 簡橋從學校搬走之后,陳方旭成天都在表達對他的呼喚和思念,蔡哲和他沒再有什么聯系。而至于那個已經進不了小區的齊子瑞,不知道有沒有作妖來找他,反正表面上沒看出什么異常。 全國高校俄語大賽落下了帷幕,系里派出去的同學取得了三等獎,獲得了國家公費派出留學的機會,大家鼓掌的時候,顧郁坐在教室的角落,也笑著鼓掌,笑得有些勉強,倒不是不甘心,而是不舍得。 所有老師都曾經一致同意派顧郁出去比賽,但沒人想到,他放棄了自己的機會,把名額讓給了別人。尼基塔還說,要是派出去的是他,少說也能得個二等獎。 而至于他為什么不愿意出去留學呢?沒人知道為什么。 “你明年去留學么?”顧郁翻開課本,壓低了聲音問道。 “不去,”簡橋回答得很干脆,“我又不熱愛它。” 顧郁對這個問題感到費解:“那你為什么學啊?” 誰還沒有幾個秘密呢?簡橋不愿意講,留給他的只有余韻深長的無聲沉默。 雖然顧郁嘴上不說,但簡橋總感覺他心里挺不痛快的,他很熱愛這門語言,也比任何人都渴望融入到真正的語言環境中,去感受更多的超越語言的人文力量,在其中獲得快樂和慰藉。 “那你出去嗎?你這么優秀。”簡橋說。 顧郁搖了搖頭,開始讀書了。 下課后兩人并排推著車往校門口走,一路上簡橋被迫和顧郁互相抽單詞,你考我動詞變位,我考你名詞變格,雖然簡橋覺得自己平時學習上并不懈怠,但他覺得真沒必要這樣,一路上發會兒呆不好嗎? “小寶!”一個男人從人行道邊走了過來,急急忙忙叫了一聲。 顧郁愣了愣,轉頭往那邊看過去,只看見他爸顧天柏穿著一身商務裝、手里拎著公文包,一臉堆著笑朝他走來,看上去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和十幾年前把他丟在畫舟堂撒手不管的姿態大相徑庭。 “小寶,下課啦?”顧天柏殷勤地問道。簡橋卡在他們中間,把自行車往后退了些,給他們讓出了空間。 顧郁剛剛還在想單詞的思索神色一下子褪了下去,變成了生無可戀冷漠臉:“你來干嘛?” 顧天柏倒沒太在意,一心一意地熱臉貼冷屁股:“之前我和mama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馬上快周末了,爸爸來是想讓你周六跟我們一家子一起吃頓飯,相互認識一下,和你弟弟相互交流。海鮮大餐,你喜歡嗎?” 顧郁看著自行車前面的車轱轆,手緊緊攥住握柄,冷冷地開口:“不。” “小寶,上次爸爸不該說你,也不該說爺爺奶奶的不是,你就原諒我,好不好?”顧天柏放下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架子和身段,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顧郁冷笑一聲:“誰是我爸爸?誰又是我弟弟?你們一家子是哪一家子?” 顧天柏聽他一連問了這三個問題,既覺得他不可理喻,又有些為這樣的態度而冒火。他平時被多少人畢恭畢敬地伺候著仰望著,誰敢跟他這樣說話?偏偏在他的親兒子這里,他丟盡了威風,像一只沒有尊嚴淋雨一整夜的落魄野狗。 “請回吧,別再找我了。”顧郁說。 顧天柏顯然已經沒了耐心,皺著眉頭眼看就要發作,勢必又要開始他那長篇大論的說教,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瞰他,一條接一條地數落他的不是,一句接一句地揭露他的傷疤,用盡全力告訴他提醒他,他顧郁的生活有多么難堪又沒有意義。 顧天柏想和他拉扯兩三個回合,但無奈顧郁直接長腿一跨騎上車,向前飛奔了。 簡橋也立即騎車跟上去,跟他并排騎了一段路,一起從十字路口往下,沖過一個長長的下坡,冷風從袖口領口關進身子里,把外套吹得鼓成帆。 “要不,我帶你吃海鮮大餐?”簡橋問。 顧郁笑了起來,瞥了他一眼:“謝謝,好意心領了。” “只領好意,不領蝦兵蟹將了?”簡橋又問。 顧郁沉默了一瞬,才說:“他不知道,我不能吃海鮮。” 簡橋沒想到,原來顧郁拒絕顧天柏竟然是因為這個。顧天柏的本意必然也不是說非得吃個海鮮,而是要拉進他們之間的關系,可光是對他的日常喜好甚至身體狀況都一無所知這一點,已經足夠把他們的關系拉遠了。 “那你不吃的挺多啊,”簡橋想了想,努力回憶,“不吃蘑菇,不吃苦瓜,不吃番茄。” “那是不喜歡,海鮮是不能吃,”顧郁解釋著,突然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嗯?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那些東西?” 簡橋勾起嘴角淺淡一笑:“你猜啊?” “我猜……”顧郁回想了一下,無果,沒有答案。 簡橋默然,笑了笑,重新想了想:“那……請你吃火鍋?” “這么想請我吃飯,簡少爺財大氣粗啊。”顧郁打趣道。 “最近確實賺錢了,畫展和作品結了賬,現在腰纏萬貫沒處花,心里很憋屈。”簡橋說。 “真不要臉,”顧郁撇撇嘴,“萬惡的資本主義。” “吃不吃啊?”簡橋問。 “吃!”顧郁斬釘截鐵。 顧郁覺得他倆的口味出奇地相似,愛吃辣,重口味,只是簡橋不愛喝汽水,在顧郁灌第三瓶可樂的時候,他終于開了口:“你少喝點兒汽水。” “嗯?”顧郁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大口,“什么?” 簡橋嘆了口氣:“我認識你到現在,基本只看過你喝汽水,會長不高的。” “我已經夠高了。”顧郁說。 簡橋不想理他了,算了,勸也勸不動,隨緣吧。 顧郁給自己挑了一大碗素菜,說道:“過幾天就要去參賽了,待會兒回去我還得給你們訂機票。” 簡橋應了一聲,才突然反應過來:“你不去?” “我去干嘛?見證你們光輝一刻啊?那萬一你們沒得獎……”顧郁說到一半立刻住了口,太不吉利了,怎么還沒去比賽就先說了得不到獎。他趕緊嬉皮笑臉地說道:“不過如果你特別想讓我去的話……” 簡橋拿筷子漫不經心地攪動著碗里的湯底,沉聲道:“想。” 顧郁一愣,筷子里的藕片落下去,他抬起了頭:“嗯?” 簡橋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筷子,也抬起了頭,徑直看入他的眼睛,開口道:“特別想。” ※※※※※※※※※※※※※※※※※※※※ 顧小寶:遭了,是心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