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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顧郁看簡橋的眼神特別奇怪,他每用那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簡橋就兇神惡煞地瞪他一眼。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天,離顧老爺子回家已經不久了。論壇參加得很順利,近幾年顧千凡的門生一個比一個出息,現在又鉆出一個明月,有人說他走狗屎運撿到寶了,有人說在國內明月只有老陳能帶,但更多的人覺得要學國畫,明月別無他選,只有顧千凡能給他未來。 這些話都還算正經,真真假假實實虛虛,聽個樂呵,自己該怎么做還是怎么做,輿論是不能造成干擾的。 不過顧千凡每公開露面一次,顧郁就要被提一回。總有人問為什么小顧不是畫舟堂的繼承人,小顧是不是果真像媒體猜測的那樣性情惡劣無法教化,這些問題顧千凡向來不屑搭理,在他心里小寶比誰都好,什么惡劣不惡劣,輪不到別人來評價。 倒是被問急了的時候易向涵一時沖動站了出來,當著鏡頭把記者們罵得狗血淋頭,斥責他們亂管別人家事、污蔑人的清白,小顧根本不像大家瞎猜的那樣難堪,反倒懂事可愛善解人意。 本來是好心,最后辦了壞事,記者摳住了字眼,問她是不是跟小顧關系很好,小顧一個圈外人,難道要扛起畫舟堂的未來。最后還是要顧老爺子出來擦屁股,用標準的官方腔調解釋明白。 每到這種你猜我猜你罵我罵我夸我夸的時候,顧郁就無比羨慕基本等同于歸隱山林的老陳。不露面,不出聲,悶頭畫畫,每一個正經的大作品就能引起軒然大波,卻從來沒有解釋過。 但人老了之后,心態和境界就不一樣了。老爺子上了年紀,看重的不光是藝術本身,更是藝術的傳承,看見他一手帶出來的孩子們闖出自己的一片天,這種欣慰是老陳很難嘗到的。 而至于老陳的學生許漫衣,也漸漸發展了起來,在她身上能看見巨大的潛力,可惜的是,外界竟然并不知道許漫衣是老陳的唯一的學生。 明天老爺子就終于要回來了,顧郁還很少跟他分開這么久,他躺在床上,想了想,決定給他做頓好吃的,也犒勞一下大姐易向涵。 顧郁翻了個身,準備睡覺,床頭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他伸手一抓,拿起手機解鎖屏幕。 給他發消息的竟然是班長,一年多以來,他們還沒有單獨發過消息,對話界面還停留在“我們已經是好友了,一起來聊天吧!”的信息上。 上午12:03 晴天娃娃:遭了。 媚娘和來福:【貓咪歪頭疑惑表情包】 晴天娃娃:最近簡橋好奇怪,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媚娘和來福:我怎么知道。 晴天娃娃:他不是成天跟你玩呢嘛。 媚娘和來福:哪兒奇怪了? 晴天娃娃:晚上經常說夢話,聲音不大,但我偶爾能聽見,感覺夜夜都在做噩夢……該不會是惡靈附體了吧??? 媚娘和來福:讓他說唄,既然聲音不大就不影響。 晴天娃娃:這是小事兒。主要感覺他心情不太好,熄燈之前跟蔡哲干了一架,都驚動輔導員了。 震驚! 顧郁看著消息,焦心地撓了撓腦袋。簡橋又跟蔡哲干架,不是都打了好幾回了嗎?這寢室還能待嗎? 媚娘和來福:傷著了? 晴天娃娃:他說沒事,我也不敢問。 顧郁沒好氣地退出對話框,打開了另一個對話框。 凌晨12:12 媚娘和來福:喂。 辰沙與果灰:? 媚娘和來福:來畫舟堂一趟。 簡橋平躺著,覺得自己眼睛昏花看錯了,把手機拿近了些再看了一遍,確定沒有看錯。 媚娘和來福:現在! 辰沙與果灰:怎么了? 媚娘和來福:出大事了。 辰沙與果灰:什么大事?出人命了? 媚娘和來福:如果非要出人命了才叫大事的話,那老子現在就要死了!快點兒過來! 簡橋輕嘆一聲,把手機扔在枕邊,閉上了眼睛。 媚娘和來福:【表情包】【表情包】【表情包】…… 顧郁連續轟炸了十幾條表情包,對方終于有了反應。 辰沙與果灰:到底什么事? 媚娘和來福:過來一趟。 辰沙與果灰:明天還要早讀。 媚娘和來福:大爺我陪你上! 辰沙與果灰:不。 本來這個分單雙周的外教口語課就兩周上一次,不上課的時候顧郁都不去早讀。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讓顧小寶摒棄睡懶覺的誘惑。簡橋輕嘆一聲,穿上衣服下了床。 陳方旭竟然還沒有睡,聽見動靜從隔壁床伸出一個腦袋,壓低了聲音輕輕問道:“這么晚了去哪兒?” “上廁所。”簡橋說。 “……哦。”陳方旭躺了回去,等到簡橋出了門才猛地反應過來,誰大半夜上個廁所還要穿得人模人樣的啊? 上午12:27 晴天娃娃:簡橋出門了!大晚上的居然出門了! 媚娘和來福:出就出唄,這么大的人了,還能走丟不成。 顧郁扔掉手機笑了起來,簡橋啊簡橋,嘴上說著不,行動倒是很利索嘛。 簡橋站在床邊,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床上的人。 顧郁從被子里探出半個腦袋,抬眼力不從心地看著他:“我要死了。” “說遺言吧。”簡橋說。 顧郁伸手拍了拍旁邊的被子:“躺下,聽哥哥跟你徹夜長談。” “我比你大71天。”簡橋說完,感覺確實有點兒累了,于是脫掉鞋襪和外套,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我睡不著,”顧郁說,“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簡橋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氣不打一處來:“我半夜翻墻頂著冷風過來,你就讓我來講故事?” 顧郁看了看手機,已經快凌晨一點了,估計明天早上起不來床了,于是說道:“明天不去上早讀了吧。” “你之前說什么來著?”簡橋拿出手機翻到媚娘和來福的對話框,一字一頓念了出來,“大、爺、我、陪、你、上!” 顧郁一把抓過手機扔在了床頭:“年輕人,尤其你這種藝術事業雙豐收的,要注意身體,凡事都要把健康放在第一位,這個睡眠啊,自然也是……” “說正事兒。”簡橋毫無感情地打斷他。 既然你這么坦誠,那我也不客氣了,顧郁單刀直入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你為什么和蔡哲打架?” 簡橋看著漆黑的天花板,沒說話。 “他惹你了是不是?行吧,”顧郁自己說服了自己,“那你最近都夢到什么了?” “……靠,”簡橋低聲罵道,“誰跟你說這些的。” “我不該知道嗎?”顧郁問。 簡橋想了想:“你該知道嗎?” “如果我算是你的朋友,就該知道,”顧郁說,“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簡橋聽到這句話,沒忍住偏頭看了他一眼。顧郁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雖然話聽起來很rou麻,但他卻說得無比認真。 “你和冷清為什么不說話?”顧郁又問。 簡橋被他一問接一問的連環奪命提問搞得心亂如麻,他皺眉道:“這么多問題,我回答哪一個?” “挑個喜歡的吧,”顧郁說道,在簡橋開口之前補充道,“不喜歡也得說。” 簡橋嘆了口氣:“就做噩夢啊,你從小到大沒做過噩夢么?” “地震海嘯,恐龍追尾,深夜跳樓,跑步摔斷腿,都夢到過,”顧郁說,“可我不說夢話。” 簡橋默然。 “深夜最適合說秘密了,”顧郁說,“你說出來,也許心里會好受點兒。” 簡橋嘖了一聲:“矯情。” 為什么感覺簡橋一點兒都不相信他呢?顧郁心里有點兒空落落的失望,難道他們朝夕相處幾個月,還如同陌生人嗎? “我很怕高,一到高的地方就頭暈,所以游樂場那些高空項目我都不敢去試,”顧郁說道,“該你了,一個換一個。” 簡橋無語:“你這算哪門子秘密啊?那我也可以說我討厭芥末味兒。” “不滿意啊?明月大大耍大牌嘍——”顧郁喊道。 “神經。”簡橋懶得理他。 顧郁想了想,換了一個稍微走心一點兒的:“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所以每次看見肯德基的親子套餐我都很羨慕,我總覺得可以去吃那個套餐的小孩都是比我幸福的人。” 簡橋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別光摸,說啊,”顧郁說,“該你了。” 簡橋收回了手,他無聲地想了半晌。說什么呢?要不要告訴他呢?就算告訴了……簡橋,你為什么總是這么畏手畏腳的,說個秘密能少塊rou嗎? 他心一橫,說道:“我是因為冷清才離開油畫班來這兒的。” “只因為他?”顧郁問。 “嗯,”簡橋點點頭,笑了笑,重復他的話道,“只因為他。” 顧郁有點兒愣神,原來他的猜測是真的,簡橋真的喜歡冷清,或者說,曾經喜歡過。 “以前在油畫班,你不快樂嗎?”顧郁問。 房間很安靜,在一片昏暗之中,簡橋被他的問題拉回到了一年前,他偏過了頭,舒了一口氣。 “當然……不快樂啊,”簡橋輕聲說,“不然我怎么能說走就走呢。” 顧郁往他這邊蹭了些,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他,腦袋埋在他肩膀旁邊,身上暖乎乎的。 “哎!”簡橋叫了一聲,這個動作實在太過親密,他被這么一抱,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條件反射地迅速推開他,“顧郁你是不是有病啊!” 顧郁沒松手,反倒摟得更緊了些,柔順的頭發落在簡橋的頸窩上,癢酥酥的,他悶悶地說:“我想爺爺了。” 這聲音一出,軟軟糯糯像個小孩兒似的,簡橋竟然有點兒不忍心推開他了,問道:“不是明天就回來了嗎?” “現在就想!”顧郁爭辯道。 “……好吧好吧,”簡橋無可奈何,生死看淡,“隨便你。” “你唱個歌吧。”顧郁說。 “你就是有病。”簡橋總算看明白了,這孩子病得不輕,得治。 “就你的手機鈴聲。”顧郁說,“鴨之歌。” “那叫《數鴨子》。”簡橋糾正道。 “快唱。”顧郁說。 “我不。”簡橋拒絕。 顧郁嘆了口氣,可憐兮兮地說:“以前奶奶還在的時候,就給我唱兒歌哄我睡覺,奶奶最疼我了……” “你別在這兒賣慘,多大的人了,”簡橋和他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敗下陣來,要死不活地唱道,“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數不清到底多少鴨~數不清到底……” 簡橋低頭看了一眼,顧郁閉著眼睛,仍舊扒著他的胳膊,壓得他有點兒呼吸困難,他自己的呼吸聲倒是平穩得很,跟在走康莊大道似的,可能已經睡著了。 簡橋仔細打量著他的五官,在曖昧不明的光線中,比上回在教室近距離看著更加柔和,他也看得更加肆無忌憚明目張膽。 從他額頭前的碎發,到他的英氣十足的眉眼,再到深長的睫毛,英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弧線流暢自然的嘴唇上。 他沒有撒謊,顧郁確實比冷清還要好看一點兒。 深夜寂靜無比,深秋已經來到,沒有蟬叫,沒有蛙鳴,只有無邊無際的昏暗黑夜,和在黑夜中悄然入睡的人。 一陣冷風從窗外吹進來,把窗簾吹得揚了起來,簡橋伸手,攤開手掌擋在顧郁耳后,冷風吻在他手背上,冰冰涼涼。 “晚安。”簡橋輕聲說。 ※※※※※※※※※※※※※※※※※※※※ 現在的孩子好單純,同床共枕只說悄悄話,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