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喜歡過一個人嗎?”顧郁翻開書,在一片讀書聲中低聲問。 “……嗯?”簡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有點兒不太明白為什么突然問這個,“怎么?” “回答。”顧郁說。 簡橋想了想,沒說出口:“讀你的書吧,成天cao那么多心。” “畫舟堂隔壁的路潯和白醫生,是一對戀人,”顧郁說,“你喜歡過一個人嗎?就……一個男生?” 簡橋低頭,沒有回答。 “我想知道。”顧郁說。 簡橋把書翻了一頁,再往前翻了幾頁,從對話翻到課文,從習題翻到語法,最后干脆合上了書,輕嘆一聲:“當然有啊。” 顧郁趴在桌子上,偏頭看著他,似乎有話要講。簡橋的手在書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了筆和作業本之后,又把手伸進了書包。 “什么感覺呢?”旁邊的聲音很輕。 簡橋聽見這個問題,手一下子頓了頓,指尖摸著掌心冰涼順滑的鐵殼,最后抽出手,拿出一罐可樂,放在了顧郁面前。 “謝謝。”顧郁仍舊趴在桌上,打開易拉罐,微微抬頭抿了一口,氣泡在嘴里到處亂竄,牙齒被浸得癢酥酥的。 他喝完轉頭,繼續看著簡橋。 簡橋被看得心里發毛,翻書也不是,握筆也不是,玩手機也不是,連發呆也覺得不自在。 “秘密!”簡橋終于繃不住回答道,“我為什么要說!” “我又沒問你是誰,”顧郁說,“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感覺。” 簡橋嘆了一口氣,不理他,打開書自顧自地看起來,結果半天沒看進去一個單詞。 顧郁只好灰溜溜地回過頭,打開書立起來,遮住了整個腦袋,用睡覺標準姿勢趴在桌上,眼睛盯著課文看,也不知道看進去沒有。 簡橋突然伸手拖托住他的下巴,轉過他的腦袋,俯身湊了過來。 顧郁看著面前的臉一下子逼近,一直湊到自己的眼前,被嚇得往后躲,但簡橋一使力捏住他的臉,讓他退無可退。 他看著簡橋的眼睛,眼神有些飄忽不定,這張臉生得這么好看,又有誰如此近距離地欣賞過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氣息,近得他的眼神都難以聚焦,感覺快要斗雞眼了。 簡橋垂眸,細細地打量他的五官,從眉眼到鼻尖,棕褐色的瞳孔,深長的睫毛,最后視線往下移,落在了粉嫩溫潤的嘴唇上。 他繼續往前湊了些,顧郁迅速逃離,抬頭坐好,雙手握著書頁,臉燒了起來,支支吾吾地開口:“你……” “什么感覺?”簡橋收回了手,問道。 “就……”顧郁紅著臉想了想,怎么說得出口呢?很緊張,心跳很快,要是再湊近一點兒,就能親上了。 “就是這種感覺,現在你明白了?”簡橋問。 “……明白了。”顧郁點了點頭,難堪地抹了抹臉。拿起汽水喝了一口,咬著瓶口悄悄看了簡橋一眼。 他怎么能這么淡定,既不激動,也不害羞,好像無比順暢自然。顧郁覺得心里有什么奇怪的情緒竄來竄去,讓他覺得空落落的。 “你也這么看過他嗎?”顧郁問。 “誰?”簡橋反問他道。 “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啊。”顧郁艱難地說出了口。 簡橋迅速糾正:“是喜歡過,現在沒有了。” “哦,”顧郁應聲道,又把話題轉了回去,“那你也這么看過他嗎?” 簡橋盯著眼前的書發愣:“在他睡著的時候。” “所以你……”顧郁瞥了他一眼,“他睡著了的話,是不會躲的吧?” 簡橋皺了皺眉頭,沒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問道:“什么?” “就他不會像我剛才一樣……”顧郁說話的語氣心虛得就像顧老爺子不在的時間里他一次也沒有遛狗一樣,“像我一樣……躲開……吧?” 簡橋沒有立即回答,長舒了一口氣,解釋道:“我沒有親過他,也沒有親過任何人,更沒談過戀愛,還是個純情少男,好嗎?” “……哦。”顧郁應了一聲,突然噗嗤樂了,壓著聲音笑了好一會兒。 簡橋聽他笑那么開心,也沒忍住笑了起來,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里比較好笑。 “你喜歡他很久嗎?”顧郁問。 “不久。”簡橋回答。 “他性格很好嗎?”顧郁問。 “性格好,脾氣不好。”簡橋回答。 “他很高嗎?”顧郁問。 “很高,比我倆都高。”簡橋回答。 “聲音好聽嗎?”顧郁問。 “好聽。”簡橋回答。 “好看嗎?”顧郁問。 “特別好看。”簡橋回答。 “有我好看嗎?”顧郁問。 簡橋轉過頭看著顧郁,再一次打量著他的五官,想了想,回答道:“沒有。” 他們兩人一臉嚴肅地四目相對,互相看了一會兒,突然繃不住,都猛地笑出了聲。 “傻逼。”簡橋笑著說。 顧郁也笑個沒完,突然問:“他是誰?” 簡橋一下子愣住,笑容收了起來:“你不是說不問是誰嗎。” “現在想知道了。”顧郁看著他,樣子很認真。 “知道了又怎么樣,自卑了?”簡橋打趣道。 “我怎么會自卑,他又沒有我好看。”顧郁說。 簡橋笑了笑,輕嘆了一口氣:“但那是秘密啊。” 顧郁只好作罷,點了點頭:“好吧。” 中午11點45分下課,下午沒有課,簡橋想著做完作業就去畫舟堂,在哪兒寫呢?教室?圖書館?嗯,圖書館可以。 在顧郁一溜煙出去搶飯了之后,簡橋不慌不忙地收拾著書包。以前顧郁都是能回家吃就回家,現在能在外面解決就絕不自己動手煮飯,想來煮一個人的飯菜,確實是件傷腦筋的麻煩事。 簡橋背上書包,從學校的西南門走了出去,他戴上耳機,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往前,手指輕輕攥住外套的一角。 耳機里放的是那天顧郁和他一起聽過的俄語歌,聽著挺凄涼的,放在這個時候,實在有點兒悲慘。 他走過一段路,轉身走進一條小巷,在巷口站住了腳。小巷里面站著一個人,靠著墻點著煙,嘴里吐出煙圈,往天上盈盈飛去。 看見他來,齊子瑞笑起來,笑容里透著陰森森的難以捉摸,把煙掐滅了:“看來你還是很聽話啊。” 簡橋不想跟他說太多廢話,直接問道:“你跟冷清說什么了?” “說什么了,”齊子瑞重復了一遍,覺得好笑,“當然是你怕什么,我就說了什么啊。” 簡橋的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手背的青筋凸起,指甲嵌進掌心。他從前不知道為什么齊子瑞要用各種手段逼走冷清、逼走他,后來他明白了,原因很簡單,他只是想贏。可現在,他們都已經走了,還有什么可糾纏的呢? 簡橋看著他,目光狠戾,語氣冰冷:“在你眼里,冷清算什么?” 齊子瑞的笑容越發嘲諷了些,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荒唐:“簡橋,你也太天真了吧?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為什么你遇見他之后,所有事情都要把他放在第一位?你從來只去想冷清沒有拿到金獎有多難過,卻沒想過我在底下成天望著、等著有多難過吧?” 簡橋垂著眼眸,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付出所有努力卻不見希望是什么感覺,他也曾經歷過失落,但這些,他都不忍心看見冷清經歷。他是個多么驕傲的人,骨子里孤注一擲只悶頭往前走,但他卻一次次被迫跌下去,跌進濕冷的深淵。 “你要記得,是你把冷清一步一步推出去的,你有什么資格怪我?”齊子瑞靠近他,像著了魔一般渾身充斥著戾氣,“三年之前冷清給你打的最后一個電話,也是你自己掛斷的。你有沒有看見他那副可憐的樣子?他最潦倒的時候連藥都吃不起,是你沒有幫他!” “閉嘴!”簡橋怒道,緊握的拳頭止不住地顫抖。 “所以你還要選擇不再給我畫了嗎?”齊子瑞逼近,把他猛地按到在墻上,簡橋悶哼了一聲,皺眉死死地盯著他。 “我說過,冷清和你的秘密,我都知道,”齊子瑞說,“現在你和冷清,名氣都不小吧?要是外界知道……” “齊子瑞!”簡橋怒吼,越發憤怒,“冷清只有畫了!” “誰不是啊!”齊子瑞也失了控,對他吼道,“憑什么只有你們有出路?憑什么你可以把一切都給他?!” 齊子瑞推開他,用力朝他的腹部給了重重一拳,簡橋疼得彎下了腰,沒有說出話來。 “反正冷清都看不清楚,他要是身敗名裂了又有什么關系?他現在本來就不適合畫畫了,我哪里做錯了?”齊子瑞將他一把拉了起來,揚起起了拳頭。 簡橋突然被猛地往旁邊一扯,一個身影沖出來,一腳把齊子瑞踢開。 顧郁攬住簡橋,打量著面前的人:“你就是那個不是好人的人吧?” 齊子瑞扶住墻站穩,抬頭看向他,怒道:“你誰啊?” “管得著么?”顧郁嗆他道。 “行,我是管不著,那我們的事情你管得著么?”齊子瑞反問他。 這人怎么能如此厚顏無恥,顧郁給氣笑了:“你拳頭都落簡橋身上了,我怎么管不著?你給他一拳,我踢你一腳,不過分吧?” 齊子瑞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你一個外人,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哎哎哎!站住!”顧郁伸手指他,“現在的小伙子火氣都好大啊。你難道沒聽說過網上那些輿論,說顧千凡的孫子頑固不化無法無天么?我的手段可比你多多了,連我都敢惹,are u sure?” 齊子瑞皺眉:“你是顧千凡的孫子?” “嗯吶,”顧郁說,“我認識的人可多了,你的前輩和偶像我可都認識,我聽說老陳就……” “簡橋,”齊子瑞出聲打斷,“我說的事情你自己好好考慮,我走了。” “哎我還沒說完呢,有沒有禮貌啊!”顧郁看著他氣沖沖的背影喊道。 齊子瑞走后,簡橋盯著地面,笑了出來。 “笑屁,”顧郁松開手,沒好氣地看著他,“老子看你被打死了就好笑了。” 顧郁確實很會找把柄,老陳是他們這一代年輕人畫油畫的前輩和標桿,所有人都對他心生敬仰,自己的名字要是在老陳那兒被抹黑了,無疑等于前路漫漫無知己,茫茫然沒了依靠。 “他打你你居然不還手,”顧郁說,“平時也沒見你脾氣這么好啊。” 簡橋站直,揉了揉肚子,齊子瑞下手還是這么狠,雖然不敢說習慣了,但是也在意料之中。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說道:“他也不容易,畢竟從小一起長大……” “什么?”話音還未落顧郁就難以置信地問道,“他剛剛那一通又打又罵的,把你說得都沒人樣兒了,你居然不忍心還手?” 簡橋沒說話,顧郁算是見識了,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今天倒好,見到活雷鋒了。他氣得直點頭:“人才,你是他媽個人才,就你最無私,就你最偉大,是我多管閑事了。” 簡橋皺眉,輕嘆一聲:“顧郁。” “老子打擾你聯絡兄弟情誼了!”顧郁怒火直冒,轉身就朝外面走,嘴里喃喃自語,“腦殘,傻逼。” 簡橋沒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顧郁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他不是去吃飯了嗎?剛才的話他都聽見了?現在齊子瑞知道了他是顧千凡的孫子,會不會對他不好? 顧郁沒什么胃口,直接回到了畫舟堂,冷清在畫室畫畫,顧郁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腦子里反反復復會回想著齊子瑞說的那些話。 什么叫做“冷清現在本來就不適合畫畫了”?冷清畫得這么好,怎么就不適合了? 他們的底稿已經基本上要完成,接下來就是設計階段了,等到爺爺回來,差不多就要參賽了。他每天看著,每天都要驚嘆一遍,這兩個人以前都是畫油畫的,在風格和手法上都很契合。顧郁覺得,他們就算拿不到好名次,也絕對不可能差。 他靠著門框,把冷清從頭看到腳。 這個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和他的名字一樣的氣質,怎么看怎么冷清。嘖,這大長腿,多高啊,聲音也好聽,人也不錯,就是脾氣差了點兒,不愛搭理人,但還是有很多迷妹啊,畢竟他長得也挺好看的,就是跟顧小寶比起來呢,還差了那么一丁點兒…… ……嗯? 顧郁猛地站直身體,再次震驚。 ……嗯???!!! 很高,性格好,脾氣不好,聲音好聽,特別好看,沒有我顧小寶好看…… “我去,”一道天雷劈下來,顧郁如同五雷轟頂,“我去。” 冷清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默默填著色。 顧郁轉身拔腿就跑,沖進了自己的臥室飛身一躍趴到床上,腦袋埋進松軟的被子里,拳頭猛砸在被子上。 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顧小寶年紀輕輕為什么要承受這些?? 以前顧郁問簡橋是不是喜歡冷清的時候,他沒承認,可仔細一想,也沒有否認。 “天啊——”顧郁哀嚎。 ※※※※※※※※※※※※※※※※※※※※ 顧小寶:我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英俊和敏銳的洞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