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天顧郁到教室的時候,才發現簡橋竟然感冒了,說話聲音鼻音濃重,聽起來悶悶的。 顧郁挨著他坐下,把書拿了出來,拿完了書拿作業本,拿完了自己的作業本拿簡橋的作業本,拿完了簡橋的作業本拿筆,拿完了筆突然把手伸進書包的小隔層里,拿了一袋感冒靈出來。 他把感冒靈放在簡橋的作業本上,伸手推到了隔壁桌面上頭。 簡橋拿起感冒靈,拆開倒進水杯里,說道:“謝謝。” “難怪你昨天睡那么久。”顧郁說。 簡橋沒太想到,畢竟年輕人隨身帶藥的屈指可數,會這樣做的就連女生應該都很少,但顧郁竟然會。 “等等,你是感冒了還是發燒了?”顧郁問。 簡橋想了想:“……有區別嗎?” “有啊,”顧郁看了他一眼,“發燒了就該吃退燒藥,總不能頭痛醫腳吧?就跟拉稀吃金嗓子沒有屁用是一個道理。” “……反正都是藥。”簡橋嘆了口氣。 顧郁又看了他一眼,想伸手摸一下額頭,卻覺得似乎有些太親近了,就沒碰。簡橋被顧郁看了好幾眼,也沒見他有什么下一步動作,端著水杯去開水間接熱水。 顧郁翻開書開始早讀,簡橋一回來就聽見了他的讀書聲,低低沉沉輕輕淡淡的,估計一米開外想聽見都困難。他的口音流暢自然,給人一種在看俄語頻道睡前故事環節的錯覺。 睡前故事講著講著,簡橋就真的睡著了。他趴在桌上,看上去眼睛盯著書,實際上已經閉得嚴實,沒動靜了。 課代表來收作業的時候,顧郁把自己和簡橋的一起交了上去。一直到尼基塔走進教室,顧郁才拍了拍簡橋的胳膊。 簡橋睜開眼睛坐好,低著頭沒精打采的。 過了兩三天,簡橋感冒好了一些,又有了精神,才突然想起顧千凡讓他畫一幅展覽畫的事情。 “我估計時間來不及了,老頭兒可能就那么隨口一說,”顧郁說,“再過十天就開展了,這幾天我去看的時候已經布置得差不多,就差最后的介紹了。” “哦,”簡橋應了一聲,“那不畫了,你回去之后跟師父確認一下。” 顧郁點頭:“下午七八節才有課,你還去工作室么?” “去,”簡橋說,“上完課晚上再畫一會兒,手上的這幅應該就要完工了。” “作業呢?”顧郁問。 這些天他們因為要改作業,兩個人的賬號都有友誼的小船了,怎么著也得是社會主義青年奮斗道路上乘風破浪的進步之船。老師們也都說簡橋的專業水平有所進步,顧同學盡心盡力功不可沒。 “做,”簡橋說,“可能晚點兒發給你,如果你睡了就明早再看。” 顧郁點點頭:“遵命。” 簡橋收拾好書包,站了起來:“我請你吃飯吧。” “嗯?”顧郁把書塞進書包,抬頭看他,“為什么?” “因為你今天沒搶飯。”簡橋說。 顧郁笑了起來:“我又不是天天搶飯,說得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 “去不去啊?”簡橋問。 “去!”顧郁抱著書包騰地站了起來。 搶飯的人正在奔跑,搶到的人已經開吃,不搶的人外賣安排。等到他倆悠悠閑閑地走出教學樓時,路上已經沒什么人了。 他們在林蔭道路上并排騎著自行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太陽不算太曬,秋風不算太狂,肚子不算特別餓,一切都剛剛好。 剛剛好的下一秒,他們轉了個彎,簡橋立即剎住了車。 顧郁沖出去好幾米才反應過來他停下來,倒回來順著簡橋的目光看過去,有一對男女生在人行道上拉拉扯扯,一看就是鬧別扭的小情侶。 “是不是感覺心里涌上了一絲寂寞?”顧郁問。 簡橋沒理他,神色很冷漠,看起來很是不好惹。顧郁趕緊閉嘴,仔細再看了看。 “嗯?”顧郁皺眉,“那個男的有點兒眼熟。” “上次你撞見我和他打架,”簡橋說,“那個女生是班長的女朋友。” 顧郁這下就明白了。他立即停下自行車,朝兩人走過去,簡橋也停下車跟在他后面。 “我不要你的禮物!”楊佳晴抽出手,激動得漲紅了臉。 “我知道你喜歡莫奈,這是我專門給你買的,”蔡哲逼近,捉住她的手腕,“別不好意思啊。” 楊佳晴喊叫著讓他松手,蔡哲非但沒聽從,反而拽得更緊了。 簡橋沖上去對準蔡哲的手,把它猛地拽了下去。 顧郁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把揪住蔡哲的衣領向后一拉,禮物落到地上。顧郁一轉身,站在了簡橋的前面。 “你誰啊?”蔡哲氣沖沖的問。 “正義的化身。”顧郁說。 “滾,現在,”簡橋往前一步站到顧郁身旁,“我說過,你不能碰她。” “憑什么?你有什么資格?”蔡哲反問他。 “我沒資格,所以從來不碰,”簡橋把莫奈的畫撿了起來,遞給他,“請吧。” 蔡哲把他們兩人打量了一下,估計打不過,沒給他們什么好臉色,把自己的東西用力抓去,氣憤地轉身走了。 “謝謝你們,”楊佳晴緩過神來,“簡橋,謝謝你,我先走了。” “你不怕他回來跟著你?”簡橋皺了皺眉頭,拿出手機給陳方旭打電話。 指尖還沒按到號碼,楊佳晴迅速抬手遮住了屏幕:“不要跟他說!你們畢竟都是一個宿舍的,說了以后肯定尷尬。” “哪天陳方旭要是親自逮著了,肯定把那小子揍得爹媽不認,到時候就不是尷不尷尬的問題了。”顧郁說。 楊佳晴看了他一眼,不認識,也就沒接話。 “顧郁,我們班的,”簡橋向她介紹,“我覺得他說得對,一直拖下去,你就會一直被sao擾。” “……那我自己跟他說吧。”楊佳晴有些難為情,這些畢竟不容易說出口。 他們倆推著自行車,把楊佳晴送到了女生宿舍門口,才騎車出了校門。 “哎,你剛剛居然把禮物還給他了?”顧郁難以置信地說,“我以為以你的脾氣,肯定一甩手扔進垃圾桶。” 簡橋笑了笑,風把他的頭發吹得飄動起來。隔了一會兒,他才說:“畢竟是莫奈啊。” 顧郁沒太聽明白,在飯館前面停下了車,問道:“……什么意思?” 簡橋停好車朝里走,找了個位置坐下,問他:“你能吃辣嗎?” “能啊,”顧郁說,“我特別喜歡吃辣的,就是平常伺候老頭兒吃不了。” 簡橋點了點頭,點了一些重口味的菜。等點好了菜,他才回答了顧郁的問題:“喜歡莫奈的是我,不是楊佳晴。她喜歡的是舒牧。” 顧郁很是不厚道地笑了:“所以那個男的東聽西問的,連別人喜好都搞錯了?” 他笑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對勁,猛地反應過來,問道:“等一下,舒牧是誰?” “一個國畫高手,跟我們一樣大,人很低調,沒參加過什么比賽,所以名氣不高,只默默辦畫展,畫風很獨特,”簡橋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我個人覺得,他比易向涵畫得更好。” “舒牧,”顧郁依舊念著這個名字,“舒牧……該不會是那個舒牧吧?” “哪個?”簡橋問,“大明湖畔的那個?” “哎不是,”顧郁回答,“舒玉城的孫子,舒牧。”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英雄小哪吒,”簡橋說,“我聽說師父和舒玉城老先生是摯友,你不認識他嗎?” “當然認識啊,”顧郁一拍桌子,一下子都想了起來,猶豫了一下才說出口,“當年舒玉城爺爺去世之后,我爺爺就把舒牧接到我家里了,給他辦了入學,我和他高三一個班。” 國畫大師舒玉城和顧千凡算得上是一對時代雙璧,無論是作品交流還是私人交往都都融洽密切。前兩年舒玉城逝世之后,顧千凡就成了當下圈內的高山。 原本兩位元老的孫子也有望成為新一代并肩的美談,如今舒牧已經嶄露頭角,只差顧千凡的孫子一鳴驚人了。外人卻不知道為什么顧郁成了個悶炮,眾人都等著聽那一聲響,最后卻悄無聲息,直到有一天顧千凡在采訪中坦白孫子根本沒學畫。 “沒想到舒牧這么厲害啊,不愧是舒玉城的孫子。”顧郁說。 “你也厲害,不愧是顧千凡的孫子。”簡橋說。 顧郁笑了:“別提了,爺爺每接受一次采訪我就要被圈里的媒體批評一回。現在不是又出了一對什么新的雙璧,我又被拿出來說事兒了……誒?我記得里頭有一個是你吧?” 簡橋點頭:“另一個就是舒牧。” 顧郁驚道:“舒牧?那你現在學國畫,不是更有得說了?” 簡橋倒并不是很在意別人怎么說,贊揚也好,比較也好,貶低也好,都只是別人茶余飯后的評價。只要沒有影響到創作和掙錢,他對這些都無所謂。 菜端了上來,都是顧郁喜歡的,和上回難以下咽的四人聚餐天差地別。 “所以你們兩個,一個比賽,一個開展,都混得挺好啊。”顧郁說。 “其實我也有畫展。”簡橋說。 顧郁拿起了筷子,抬頭看他:“是嗎?巡回的?” 簡橋點頭。 兩個人都看著對方,四目相對卻無言,顧郁終于憋不下去,問道:“就這樣?” “哪樣?”簡橋反問他。 顧郁嘆了口氣,伸筷子去挑菜,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以為你要邀請我去看看呢。” 簡橋笑了笑,沒回答,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一旦手里握著筷子,就開始了嚴謹的“食不言”模式。 快吃完時,顧郁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我去隔壁給爺爺買盒茶葉,要是時間太長你就先走。” 簡橋點頭,等到顧郁出門離開,他放下筷子,打開了書包。 顧郁買完回來時簡橋已經走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書包,猛然發現桌上有一瓶汽水,汽水罐壓著一張票的一角。 “嗯?”顧郁把票拿起來,看到了上面的標題: 月光下的牧野 ——青年雙璧明月與舒牧聯合畫展 顧郁握著汽水,易拉罐外的水汽在他掌心冰冰涼涼的,他笑起來,把門票裝進了書包。 原來簡橋和他出吃飯就是為了邀請他看自己的畫展啊,說不就得了,白長一張嘴光用來吃飯喝水,非得這么別扭。 畫展的時間就在下周五,那天他們只在早上有兩節外教課,上完課就可以去看展覽。 回到畫舟堂之后,顧郁點開微信,通過電話號碼找到簡橋和徐水藍的賬號,添加好友,拉進了畫舟堂小伙伴的群,群名叫“花工和他的六朵金花”。剛拉進去,群名就被改成了“花工和他的八朵金花”。 剛進群沒多久,簡橋就陸陸續續地接受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好友申請。向涵不易,山海,肚皮渾圓,竹葉壞水色,太陽曬屁股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簡橋再往下看,見到了要添加他的第一個人—— 冷冷清清。 他的手指頓了頓,按下了“接受”鍵。 日子過去好幾天,蔡哲還是明里暗里地針對他,上課偶爾出神,油畫作品完工,開始全身心投入到國畫里頭。距離國畫與油畫的時代新秀——舒牧和明月的畫展開展,還有一個小時。 外教在講臺上講個不停,顧郁在旁邊就跟在聽說書似的,模樣極其投入且樂呵,偶爾附和幾句,偶爾被逗笑,看起來像小學生看木偶戲。 畫展雖然也在本市,但是從學校過去要幾十公里,路上得輾轉好幾個小時。下課過后兩人收拾好東西,背上書包往外走。 “自行車放哪兒?”顧郁說,“要不先騎到畫舟堂,在那邊坐車。” 簡橋點頭。兩人騎著自行車在學校里穿過。 “上一個跟我聊不起來的人是冷清。”顧郁說。 簡橋笑了:“這一個是我?” 顧郁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是滴。” 秋天真的來了,落葉鋪了滿地,車輪子軋過去一陣響。自行車后頭揚起幾片落葉,冷風吹得更加涼薄了些。 顧郁常常覺得跟簡橋的談話極其沒有營養,說些有的沒的,沒什么具體內容,東一句西一句,就是沒什么中心主題。 他們騎到畫舟堂,推進院子里,在角落停下了車。 “走吧走吧走吧,”顧郁把書包扔在蒲團上,“我心頭都火急火燎了。” “勉強看到了你對欣賞我的畫作的強烈渴望。”簡橋說。 “放屁,我是為了舒牧。”顧郁說。 簡橋看著他,手一伸:“票還我。” “嗯?”顧郁驚了。 簡橋重復道:“票還我!” 顧郁推了他一把:“簡橋我去你大爺!” 兩個人正推搡吵鬧,從正堂走出來一個人,沉聲叫道:“小寶。” 顧郁和簡橋都同時愣住了,笑容一下子退下去,齊刷刷轉頭看向他。站在門口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西裝,戴著眼鏡,模樣看起來很嚴肅。 緊接著走出來一個女人,打扮得風韻十足,對他招了招手:“小寶,過來。” 顧郁愣了一下,簡橋看了他一眼。等到反應過來,他立即拉著簡橋往外走。 “站住!”顧千凡坐在正堂里喊了一嗓子。 顧郁一下子站住了腳:“我沒空。” 顧千凡哪兒管他有沒有空,依舊命令道:“回來!他們來,是有話跟你說。” “沒什么好說的。”顧郁松了手,大步流星地往外沖。簡橋卻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吧,我在畫展等你。” 顧郁和平常不太一樣,紅著眼,語氣冷談,看上去渾身戾氣,簡橋承認有點兒被嚇到了。 他拍了拍顧郁的肩膀,獨自走出了門。 ※※※※※※※※※※※※※※※※※※※※ 簡橋:你是小學生嗎?怕見家長的那種。 顧郁:(怒吼)怎么可能!我顧小寶怕過誰?! 簡橋:(伸手)你剛剛快把我胳膊掰折了,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