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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橋帶著一身氤氳的水汽走出浴室的時候,顧郁已經靠在老人搖搖椅上睡著了。他走近了些,站在搖椅前頭,靜默地看著他。 他這時候才意識到,半年了,他從來沒好好看過顧郁,這個被所有專業課老師鐘愛的總是第一名的優等生,怎么看怎么不像,模樣反而像那種天天逃課去網吧把所有時間都花在談戀愛和飆車上頭的渾小子。 在轉專業到外國語學院的這半年里,簡橋沒有交到過什么朋友,跟院里的人大多沒什么交流,平時多說了幾句話的就是那幾個室友。但簡橋總是晚歸,基本都抵著門禁要熄燈了才回宿舍,宿管阿姨已經把他當老熟人了,跟室友也就沒什么太多的交流。 這樣仔細地看著他,是過去半年都沒有過的。他頂多只在開年級大會特別無聊的時候觀察過輔導員奇怪詭異的劉海兒。 顧郁偏著腦袋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模樣挺可愛的,起碼是簡橋之前沒發現的可愛。 之前他對顧郁的印象就是,專業好,話不多,脖子上掛著個耳機,偶爾戴一頂帽子,獨來獨往,除了課堂就是看見他騎車在校園的林蔭道里飛奔,感覺人挺酷的。室友們每次談到顧郁,都會說這人又酷又拽,但老師抽起來什么都知道,挺讓人服氣。 但此時此刻看看,好像和印象里那個耍酷的男生有些不同。感覺挺大大咧咧的,沒脾氣,好相處,沒心沒肺,還有點兒二。 簡橋走近了兩步,伸腳踩在了搖搖椅的彎腿上邊,用了點兒力氣往下壓,搖椅搖了起來,不過顧郁沒享受到。搖第一下的時候,他就像詐尸一樣猛地竄了起來,嚇得簡橋趕緊退了一大步,往后一仰差點兒又摔一跤。 顧郁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忘了怒吼:“你大爺!” “你大爺?。 焙啒虿桓适救?,“嚇我一跳!” 顧郁松開了手,走進浴室拿了根毛巾出來,手一伸遞給了簡橋:“給,頭發擦了?!?/br> 簡橋接過毛巾,把頭發擦得半干。顧郁帶他往里走,說道:“我先帶你看看畫室吧,把你的東西都準備好,下周一來就直接上課了,沒時間準備?!?/br> “……哦,”簡橋點了點頭,跟著他走進了畫室。 顧千凡老爺子算得上是國畫圈子里闖出一片天的人物,倒沒有到家喻戶曉人人敬仰的地步,但也小有名氣。晚年收了些學徒,如今年事已高,易向涵這幾個是他的最后一批學生。今年入學只新招進了簡橋和徐水藍,看樣子是真打算關門養老了。 之前簡橋只知道,老爺子生活清凈簡單,沒有什么太多的親戚朋友,只和孫子相依為命。他卻真是沒想到,顧老爺子的孫子竟然就是他的同班同學。半年來,他還真沒從顧郁身上發現一丁點兒的藝術氣息。 顧郁帶簡橋走進了畫室,里面很寬敞,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屋里零零散散地擺著幾個畫架,置物臺上面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畫具。 “從這個房間的小門出去有一間顏料室,一間洗筆的水房。”顧郁說著,帶他走進了另外一間房間。 “這間是你們的儲物室,每人一個大柜子,每次離開的時候顏料畫筆什么的都不能放在畫室,放這里。右上角那個柜子是你的。”顧郁說。 簡橋點了點頭,跟著他走進一間休息室,里面沙發、懶人椅、床鋪都有,顧郁打開窗戶指著對面的那扇窗戶:“那是我的房間,有事情可以找我。不過你們來上課的時候,我一般還沒起床?!?/br> “小寶——!”客廳里傳來震天動地一聲吼。 “來了!”顧郁也喊了一嗓子,接著對簡橋說道,“我爺爺醒了,走吧,帶你去拜師。” 顧郁和簡橋剛走到休息室的門口,就聽見客廳里“砰”的一聲巨響。連一瞬的猶疑也沒有,顧郁立刻沖了過去:“爺爺!” 雨又下起來了,跟午后的酣暢淋漓不同,此刻的雨淅淅瀝瀝,一點兒也不夠痛快。 “怎么樣了?”易向涵急匆匆地趕來,焦急地問道。 顧郁和簡橋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顧郁揚了揚腦袋:“拍片子呢。” “怎么會突然摔倒呢?”易向涵靠著墻,擔憂地說。 “下雨天屋里潮濕,爺爺又剛起床迷糊著,肯定是沒站穩,”顧郁說,“放心吧,沒什么大礙,以前不也摔過?!?/br> 易向涵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我說你什么好,一天天的可長點兒心。” “知道了?!鳖櫽艋卮稹?/br> “誰送爺爺過來的?”易向涵問道。 “路潯,”顧郁說,“就隔壁那個金頭發藍眼睛的?!?/br> “我知道,”易向涵說,“他人呢?” “剛剛接了個電話火急火燎跑了,”顧郁說,“你別打人家主意啊,他已經談戀愛了?!?/br> 易向涵嘖了一聲:“滾?!?/br> 等到拍完片子,檢查完,上完藥等等一系列忙活,已經快到晚上了,天黑下來,夜幕垂下來,城市靜了下來。 顧郁走到病床前,看著老爺子:“醫生說得住院觀察兩天,你可千萬別惹事兒啊,又摔一跤什么的,你這把老骨頭可就受不起了?!?/br> 老爺子眼一瞪:“用得著你來教訓我!” “我不教訓你誰還能教訓你啊?”顧郁問。 顧老沒好氣地答道:“不跟你說了,回屋玩兒去,明天周一,早上你還得上課?!?/br> 顧郁正想隨口哼哼兩聲算回答了,才突然想起簡橋明早上也得上課,把人家留到大晚上,挺不好意思的。他指了指簡橋:“你最后一個弟子來報道了,親眼看見你摔得四仰八叉,丟人吧?” 顧老爺子一巴掌把顧郁的腦袋給呼開了,看向后面安靜站著的男生:“你就是茍……” “簡橋!”顧郁趕緊插嘴,“爺爺他叫簡橋!” 顧老應了一聲:“小寶,快把人送回家?!?/br> 顧郁心力交瘁地嘆了口氣:“說了多少次不要當著外人叫我小寶啊?!?/br> 易向涵提著剛買的水果走了進來,顧郁和簡橋跟爺爺道了別,走出了病房。兩人站在電梯口,顧郁按了按鈕,沉默地等著。 雖然他表面上不說,模樣嘻嘻哈哈的,但簡橋還是能看出來,其實他挺擔心的。顧老爺子剛摔倒那一下子,顧郁是真被嚇著了。 簡橋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當作撫慰,結果顧郁整個人被嚇得一激靈,電梯門正好叮的一聲打開了。顧郁走了進去,按了一樓:“動手動腳的,嚇我一跳。” 簡橋沒回答,也走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的時候,顧郁突然想起來:“我請你吃個晚飯吧,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br> “我哪兒就前胸貼后背了?”簡橋問。 “我,”顧郁指了指自己,“我前胸貼后背了,行了吧?” 簡橋樂了,靠在電梯上笑了起來。 “笑屁,”顧郁說,“吃完我送你回學校吧,這附近你找不著路。” “我自行車扔你家門口了,”簡橋說,“書包丟你家蒲團上了。” “……哦,”顧郁回答,“那先回我家。” 他倆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路潯的車正好停在路旁,看見他們出來按了按喇叭。副駕上一個酷酷的小女孩兒看過來,向顧郁招了招手。 這個小姑娘名叫然然,聽說是他家收養的,但是不符合條件,沒能辦到手續,后來是以他家里長輩的名義收養的。然然是特殊兒童,有一點兒心理疾病。但平時看著沒什么大問題,小區里的小孩兒們也經常來找她玩,沒什么忌諱。鄰里鄉親嘛,成天就傳些八卦,說些家長里短的東西。 看樣子他應該是去接了然然放學,吃了飯在這兒等他們下來。 顧郁和簡橋上了車。來的時候心急火燎,這會兒才看清楚,車門上竟然畫著海綿寶寶??粗υ幃惖摹τ诼窛《?,愛人是失而復得的,這輛車也是。 “老爺子沒事兒吧?”路潯發動了車,問道。 “沒事,”顧郁回答,“謝了啊,下次我幫你遛狗?!?/br> 路潯比了個ok的手勢,把車開上了路。車窗開著,外面的冷風灌進來,吹得頭發亂糟糟。 “你想吃什么?”顧郁突然出聲問。 沒人回答,就連小姑娘都不想理他。顧郁伸出手,在簡橋面前打了個響指:“問你呢,想吃什么?我點外賣?!?/br> “……哦,”簡橋回過神來,“都行?!?/br> 車開回小區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鐘了。兩人拿了外賣回到畫舟堂,一句話也沒說就埋頭只顧吃。實在太餓了,尤其他們這種還在長身體的年輕人,還會不會長高不一定,但身心靈魂總有哪兒還在蠢蠢欲動。 最后吃著吃著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他們太忘我,一抬頭才發現面前端端正正坐著四只狗看著他們狼吞虎咽。 簡橋愣了一下,嚼著嘴里的飯轉頭去看顧郁。 顧郁也發現氣氛不對抬起了頭,兩人四狗突然對視,場面一度降入尷尬的冰點。 “他們在干嘛?”簡橋問。 “看咱倆吃飯。”顧郁回答。 簡橋把碗里的飯扒完了,靠在沙發上開始發愣。在這個漫長的愣住的過程中,顧郁吃完把碗收拾干凈了,看他沒動靜去洗了個澡,洗完回來打開了電視,電視里放的不知道什么無聊節目,路潯來領走了在屋里東竄西眺的小白金和駝鹿,他走的時候帶上了門,一陣妖風從門縫里鉆進來,簡橋整個人一哆嗦。 “你怎么還發飯暈呢,”顧郁看著電視漫不經心地說,“快十一點了,你收拾收拾再騎車到學校要半個小時,趕不及門禁,在我家將就一晚上得了。” 簡橋沒回答,轉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顧郁嘆了口氣:“哎呀咱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又不吃你的rou?!?/br> “那人看起來像個外國人?!焙啒蛘f。 “誰?……哦哦,路潯啊,他中澳混血,精通聯合國六大語言,可厲害了,”顧郁放下遙控器,突然轉過頭來,猛地逼近,壓低了嗓音說,“他是個國際特工?!?/br> “……啊,”簡橋被他突然這么嚴肅的樣子整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好往后仰靠在了沙發上,沒有感情地重復道,“特工?!?/br> “沒錯,他家的另一個男人,”顧郁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說什么重大的機密,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你猜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簡橋又重復了一遍,緊張地往后挪了挪,避免顧郁再靠近一點兒直接親在他臉上,“我要不……要不選擇不知道比較安全?” “你知道了咱倆以后就生死同命,”顧郁瞇了瞇眼睛,神色看上去很是危險,湊到他腦袋旁邊耳語道,“他是個……” “等一下!”簡橋沒出息地往旁邊縮捂住了耳朵,“我不想知道了!” 顧郁一下子把他的手扯了下來緊緊握在手里:“你必須得知道,咱倆同歸于盡!” “我我我還沒準備好!”簡橋皺眉。 “別怕,”顧郁邪魅一笑,“知道的人,都得死?!?/br> 簡橋果真是被他這樣子給嚇住了,他飛快地掙脫出顧郁的雙手,往外翻滾逃出了沙發,顧郁趕緊往前追,一下子把他逼到墻角,雙手抵住墻把他困在里頭。 “想知道么?”顧郁問。 簡橋猛搖頭,該怎么形容呢?就……你見過撥浪鼓吧? “他是個……”顧郁越逼越近,溫熱的氣息噴在簡橋的脖子上,簡橋突然有點兒恍惚,一瞬間也不是很關心他的鄰居是干什么的了。 “醫生,”顧郁干脆利落地說了出來,“他是個醫生?!?/br> “……哦,”簡橋愣愣地應了一聲,“醫……醫生啊?!?/br> “哈哈哈!”顧郁往后退倒在了沙發上大笑起來,“沒見過這么慫的!” 簡橋有點兒尷尬,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顧郁我去你大爺?。 ?/br> 顧郁自顧自狂笑了一通,簡橋拿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頭一口氣喝得一滴不剩。 “我先去睡了,”顧郁總算笑完了,長舒了一口氣,“嘿嘿。” “嘿個屁?!焙啒驔]好氣地說。 顧郁擺擺手,站起身往房間里走了。他穿著寬松的短袖短褲,看著很清爽涼快。昏暗的光線映在他身上,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時,簡橋突然叫住他:“顧郁!” “嗯?”顧郁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簡橋張了張嘴,話突然噎在嗓子里,似乎不太合適,他沒說出來,只好說:“沒什么?!?/br> “哦,”顧郁點了點頭,“那……我去睡了?” “晚安。”簡橋說。 這一夜很安靜,月朗星稀,明天可能會是個萬里無云的大晴天。 簡橋洗漱完也去休息室的那張單人床睡了,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翻了個身,還是沒有睡著。 可能要失眠了。 他沒拉窗簾,窗外的月光灑了進來。他能通過窗戶看見院子對面的那扇窗戶,亞麻色窗簾拉上了,什么也看不見,房間里沒有光亮,應該已經睡著了,說不定在做夢了。 今天晚上他叫住顧郁,本來想說的是什么?他好像自己都有點兒想不起來了。 明天上午要上的是俄語語法課,俄語聽力課。教語法的老師叫做尼基塔,教聽力的老師叫做娜塔莎。 他也應該給自己取一個巨長的俄語名字,比如阿爾曼·亞歷山大羅維奇·羅曼諾夫之類的。 明天早上吃什么好呢?如果去早一點兒可以去學校二樓食堂吃大碗的海鮮餛飩,里面放了好多小蝦仁兒,他每次都能一只一只挑著吃好久。 他要上大二了啊,剛開學專業課要考試,傷腦筋,本來轉系過來才學了半年,再加上俄語起步那么困難,他感覺成天在坐飛機似的。 咦,那為什么上學期期末竟然沒有掛科,究竟是他天賦異稟還是老師太仁慈了? 顧郁這個人比他想象中可愛多了。 ……啊,想起來了。 今晚,簡橋是想告訴顧郁——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 顧郁:老子跟你說正事,你就聞我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