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榜
那年冬日,大雪紛飛,陸大將軍府的幺女雪紗出生了。 此女可謂不俗,出生那一刻天降祥瑞,奇香陣陣,在場眾人都聽到了隱約的號角與仙樂聲。 啪。 血煞合上了冊子,不忍再看天降祥瑞那一幕中各種走了形的妖獸,怕笑出來。 獨孤這是多久沒出門了? 白澤、麒麟是長這樣嗎? 鳳凰與紅鸞鳥也區分不開,在妖界出書怎么不寫實一點兒。 “獨孤狼妖獨特的避諱手法比畫皮妖強,這樣一處理誰都知道畫的是哪只妖,但外形細節對不上,就不會惹出肖像侵權糾紛。”混沌評價道,伸出尖利的手指在畫冊上點了點,催促血煞繼續看下去。 雪紗小姐在盤破門學藝的十三年彷佛沒什么值得被提起,輕描淡寫地用兩三句話就糊弄過去了,遙仙更是查無此人,看的血煞微微有些不滿。 不過轉念一想,獨孤來到九王府的時日較晚,對盤破門無甚了解,一筆帶過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她接著看下去。 雪紗帶著一身武藝榮歸將軍府,沒有皇室打壓,沒有陰謀詭異,也沒有九王爺,僅僅只是一位集萬千寵愛的貴女在太平盛世中肆意游走,淡掃眉,輕沾粉,頭上插著金玉步搖,閑時救救流浪動物,對欺辱攤販的地痞大打出手,揍得老百姓們拍手稱快。 獨孤編造了雪紗行俠仗義救民于水火的數個小故事,著墨突出了雪紗身為女性的柔美和敏銳,情節設計得很是巧妙,不僅令人驚嘆她的強大,更讓她敢愛敢恨的形象深入妖心。 突然間,異國鐵騎踏著無數百姓的尸身從關外殺來,勢如破竹,風雨飄零。 陸老將軍臨危受命,以六十高齡掛帥掌印,攜幺女雪紗奔赴戰場。雪紗卸下了胭脂羅裙,將一頭長發高高束起,橫槊縱馬,以大無畏之心沖鋒陣前,老將軍運籌帷幄在后,以豐富的經驗排兵布陣,次次都搶占先機,卡在了敵方咽喉之上。 父女倆并肩作戰,一寸寸奪回失地,山河各處傳頌著陸家父女的英雄事跡。 當勝利的曙光在望,局勢猛然反轉。異國一夜之間戰力大漲,本已砍殺倒地的敵方士兵手腳一陣抽搐,又重新站了起來,并格外不懼生死,力大無窮。雪紗冒險潛入敵營細查,發現異國王賬之中竟然打開了一道傳送門,源源不斷的魔族大軍從門中走出,附于人族士兵身上步入戰場。 面對魔族的強勢入侵,人類沒有絲毫準備。無數熱血男兒葬身于詭異的黑魔法下,有的甚至連死于何種手段也未曾覺察。雪紗不斷將防線后撤,撒出去十倍乃至百倍的兵力探查魔族的進攻方式,卻始終一無所獲,陷于被動挨打的局面,防線一退再退直至滄浪江邊,退無可退。 正在人族存亡之際,曾被雪紗救過的高山狼妖現身,登高一嚎,妖力渾厚如海,將魔族入侵的消息一波波傳遞開來,傳過巍峨山脈,跨過滾滾浪濤,深入不毛,召集大妖們相助。 這塊土地向來為人、妖二族所共享,井水不犯河水,魔族從域外而來,侵占的是二族共同空間。數不盡的妖族回應了高山狼妖的號召,紛紛從山川河流中驚艷現身,陸續聚攏到雪紗帳下,形成人妖同盟。 高山狼妖作為兩族聯盟的發起者,時刻伴隨在雪紗身側,將人族智慧與妖族力量結合起來,殊死血戰,最終趕走了魔族,粉碎傳送門。 這個故事里既有家國情懷,又有種族和諧,戰爭場面宏大,妖族各式法力漫天飛,若是放在人界可能有幾分賣點。里面幾處設定也切合了血煞的心愿,譬如被囚禁多年郁悶而終的陸老將軍,在故事里依然馳騁沙場,豪氣沖天,又譬如被九王爺引導向血面修羅之路的自己,在故事里則始終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殺伐有度,收放自如。 但是—— “書不好賣吧?”血煞隱隱為獨孤擔感到心,能看出真的是花了心思在故事構架上,畫質也很有良心,唯獨沒有rou。 不僅沒有rou,連明顯的感情糾葛也沒有,整部作品非常的大氣,透著一股子山河破碎下還談什么兒女情長的禁玉感,與熱銷書風格背道而馳。 妖界的熱銷書什么風格? 種族衰亡迫在眉睫,要談戀愛。 功法修煉江湖制霸,要談戀愛。 百家爭鳴術業專攻,要談戀愛。 文武□□野史怪談,統統都要談戀愛。 妖皇對此振振有詞:“妖忍受著數百年的寂寞拼命朝著能變成人修煉,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體驗人的濃烈情義么。” 混沌輕輕搖頭,白色柔順的背毛隨之晃動異常好看:“你錯了,這書賣得挺好。” 怎么可能? 米慶慶湊過來解釋道:“畫皮妖狀告獨孤抄襲,經過幾次堂審仍尚未有結論,說要聽聽民間的聲音。畫皮妖的擁躉何其眾多,這一告之下,許多妖專門去買了獨孤的書親眼看看是不是抄襲。有妖覺得用了血煞這個人物背景就算抄襲,有妖覺得故事情節差距很大,不算抄襲,爭論得沸沸揚揚,買他書的妖也越來越多。不管最后是不是判罰抄襲,獨孤都是贏家,昨天居然把欠我的債還掉了一半。” 易祖神神秘秘透露道:“我看到獨孤請畫皮妖喝酒,還送了好多禮,兩妖談得特別融洽的樣子,結果第二天就狀告抄襲。” “絕對是提前商量好的,”易宗歲年輕,卻不是未經世面的愣頭青,這種程度的謀算倒也看得穿:“獨孤請畫皮妖狀告他,吵出賣點,把雙方的書都帶得飛起,互惠互利。” 混沌順帶贊揚一波:“不愧是跟在人界權力層身邊混過的妖,眼界就是不一樣,我就想不到這招。” 血煞內心生出一絲疑惑:獨孤聰明是聰明,但特別冷酷,怎么如今畫風有點跑偏? 她想歸想,卻從不曾懷疑獨孤的身份。在她看來世間能如此了解她與九王爺之間種種的人或妖,除了九王爺本人,還真只有獨孤狼。 九王爺在人界當他的九五至尊,逍遙快活得很,哪里還記得雪紗和高山狼哦。 混沌挑撥道:“書里的雪紗有一個曖昧對象,你琢磨琢磨,像誰?” 血煞也留意到了這個曖昧對象。 畫上長眉入鬢、俊美無儔的先鋒官在雪紗賬下聽令,幾次與敵人拼死相搏救出雪紗,可謂忠心耿耿。此人面容與九王爺有幾分相似,性格也同樣知情識趣,時不時弄一些小驚喜小浪漫,特別討雌獸讀者喜歡。 血煞嘆了口氣,看來獨孤也對前主人念念不忘,顧忌著自己不敢直接拉紅線,就在書里暗戳戳地配對。 她盯著混沌飄蕩的白毛發呆,哀悼傻不愣登獻出一顆真心的自己,突然發現了一處破綻。 “你不是說神識不能閱讀嗎?怎么對里面的內容滾瓜爛熟?” 混沌高深莫測地笑了。 “是程娘給我加的閱讀陣法,還可以選各種聲音朗讀,有霸道將軍音、溫柔書生音、爽朗大俠音、以及青澀少年音。”帝江翻出她兜里的一大疊書籍向眾人炫耀,每本書封面刻著一個明晃晃的陣法:“程娘知道我們不能辨認色彩,額外添加了按顏色轉換情緒的陣法,比如書上有明艷的黃色,我就接收到開朗暢快的心情,綠色則平靜悠然,灰色沮喪,黑色恐怖,等等,讀起書來可有意思了。” 程娘對陣法一道的天分真的是非常出色,可惜盡耗費在偏門上。 “血煞姑娘,你們聊完了嗎?” 門口烏泱泱一片妖獸翹首往里看,可能是覺得兇獸混沌心情尚好,有大膽的妖鼓氣勇氣插嘴問道,“什么時候出榜?” “出榜?”混沌頭一偏,神情中寫滿關注:“入經的妖獸選好了?” “正在整理通過第一輪的名單,等妖皇設置好復試科目再進行第二輪,我們中間正好歇一歇,”血煞抿了一口香茗,悠閑地答道:“名單今日公示,那些都是來看榜的。” 哪些通過哪些淘汰,其實在初選當場就有了結論,妖獸們知道自己的結果,只是不清楚還有別的什么妖也入選了。 相互都是競爭者啊,必須關注一下。 易祖易宗兄弟倆一人一頭牽著張長長的紅紙,紙上墨跡未干,小心翼翼地朝院墻上貼。 “歪了歪了,往右,再往右,”米慶慶站得遠遠的,瞇著眼邊瞅邊指揮,“程娘,我的字寫太小了,后面的妖獸叫嚷著說看不清,有沒有陣法能將字放大些?” “你忘啦,程娘不在,被玄武拐走了,”包丁興致勃勃地欣賞妖獸們努力往前鉆的身影,一只只毛茸茸的腳爪和尾巴擠成一團,不同形狀的耳朵尖挨挨蹭蹭,內心說不出的愉悅。他出了個主意:“遙仙內力強勁嗓門大,聲音能傳得老遠,請他念幾遍榜單便是。” “遙仙也不在啊,他去給妖皇送名單。”米慶慶認命地在樹下擺開紙筆,打算再謄抄幾份將弧形的院墻貼滿。 “咦,那不是遙仙嗎?” 遠處一道身影幾個起縱之間便迅速逼近,一頭扎入妖獸洪流,憑借著極靈活的身法硬生生分出一條路來,朝這邊而來。 “慶慶,快把榜揭下來!情況有變,上榜名單暫時不能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