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70
季舒流有一瞬間不敢動他,只盼天地萬物凝滯于此刻,不必面對之后最令人恐懼的可能。他閉目片刻,深吸一口冷氣,呼喚秦頌風下來幫忙。 那秀才依然幽魂般討饒不絕,秦頌風干脆把他拍暈了,然后躍進陷阱,彎腰抱起潘子云凍得僵硬的身體,左右連環側踏阱壁,穩穩把人送了上去。他又拆下秀才的腰帶懸進陷阱內,將季舒流也拉上來。 秦頌風抱著潘子云,季舒流扛起秀才,一前一后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飛奔。離開了萬松谷,他們各自上馬,沖向桃花鎮。 途中,天黑如墨,地白如,風冷如刀。 ※三※ 費神醫接過潘子云的時候,他血脈的搏動已經似有似無,季舒流躺在客房的床上發呆,秦頌風坐在床沿,也是發呆。 這一夜格外漫長。天明一直沒有到來,費神醫在漆黑的夜色中推門而入,臉色沉痛地搖了搖頭。 季舒流的心沉了下去,秦頌風勉強問:“怎么樣?” “血已經止住,人還活著。”費神醫不等二人松口氣,及時潑了桶冰水,“但是傷勢太重,以后的事實在不好說。現在他一來失血過多,二來傷口容易被外毒侵染,這兩樣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三來他從高處墜落,撞到了頭,腦子里好像有淤血……意思是,他即使最終醒過來,心智也很難恢復如常。” 季舒流原已坐起,聞言又躺倒,抓住秦頌風的手,神色顯得有些無助。 秦頌風來不及出言安慰,先叮囑費神醫:“現在敵暗我明,兇手是誰都不知道,潘兄在你這里的消息千萬瞞住,否則可能連你們都有危險。” “知道,我已經告訴徒弟們都別說出去,等天亮就把他挪到我家密室里。”費神醫經常給江湖中人治傷,所以在這方面很是警惕。 秦頌風目送他離開,回頭去看季舒流,懷疑他已經要急哭了。但季舒流倏地跳起來,滿臉殺氣:“去找那個艾秀才問問。” ※四※ “這是哪里……桃花鎮?你們是誰?救命!”被季秦二人撿回來的艾秀才軟綿綿癱在床上,渾身發顫,對著窗戶的方向大喊,“救命!晨娘,晨娘救命!” ——剛才他被費神醫的弟子們認出姓艾。此人家住盧龍城,數年前流連桃花鎮,與聞晨相好多時,一度大張旗鼓地發誓今生非聞晨不娶,后來被爹娘痛罵一頓,才偃旗息鼓,乖乖回家娶了個門當戶對的女子;他卻又對聞晨戀戀不舍,時常叫人送些不值錢的禮過去。由于他當初誓發得太堅決,后來又慫得太快,在桃花鎮是個出了名的笑柄。 室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尿味。艾秀才大概早在石縫里就嚇尿了褲子,但天寒地凍,尿水都凍住了,回到暖和的屋里,氣味才漸漸發散出來。 這不過是個膽怯的普通人,季舒流的耐性卻不知丟到了何處,盯著他寒聲問:“你為何出現在荒郊野嶺?”但艾秀才只顧哭喊“晨娘救命”,置若罔聞。 季舒流提高聲調:“路上那個被人殺害的女子,穿淺藍色布衣的,你認不認識?” 艾秀才的“晨娘救命”突然停住,臉上短暫浮現出一層恍然,然后“嗷”地尖叫一聲,嚎啕大哭。 看來,那位死去的女子多半就是艾夫人。眼見此人涕淚交流,季舒流毫不同情,反而拽起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扳住他的下巴,逼他正視自己:“誰把你藏在那個石縫里的,是不是我哥?我哥為什么掉進陷阱里去了,是誰傷的他?” 艾秀才全然不懂武功,不可能從他夫人遇害的地方自己飛到那無人知曉的石縫里,自然是潘子云把他藏進去的。潘子云落到這個境地,很可能便是為了救艾秀才,季舒流焉能冷靜! 艾秀才深吸一口氣,用力憋了片刻,才遲遲疑疑地啞聲道:“那、那位大俠,是、是閣下的哥、哥哥,嗎……” 季舒流瞪著艾秀才吼道:“就是我哥!” 他心里其實是把潘子云當弟弟看的,但潘子云比他大出好幾歲,他自己長相又偏小,若說是弟弟太難取信于人,只好說是他哥。 他沒白扯謊,簡簡單單的“我哥”二字讓痛失妻子的艾秀才瞬間理解了他的不近人情。秀才抽抽噎噎地道:“對不住,令兄是為了救我,才……才不知如何了,我妻子也是為了救我,才被強人殺害。我不配活著,你殺了我吧……” 季舒流放開他,退后兩步靠在秦頌風身上:“兇手是誰,為何要殺你們夫妻,請你告訴我。” 艾秀才抹著眼淚鼻涕,斷斷續續地說,今天他本要送妻子回鄉下娘家。雖然天氣嚴寒,但岳父近日身染重疾,岳母老邁,需要獨生女兒幫忙照料。 艾家家境不富裕,附近又沒什么剪徑的賊人,所以只有夫妻兩人同行,各騎著一只驢,艾夫人蒙住臉就算避人了。萬萬沒想到,劫匪沒有找上他們,一個三十上下、渾身是血的男子卻找上了他們,他不由分說地攔住驢,跪在艾秀才面前,解下腰間玉佩掰成兩半,半邊遞給艾秀才,另半邊吞進肚里。 沒見過這么大“世面”的秀才夫妻呆在當場,他們以為自己已經受到天大的驚嚇,熟料真正可怕的才剛剛開始。那重傷的男子正想轉身逃走,一個蒙面人鬼魅般出現他身后,干凈利落地將他殺害,然后,帶血的劍便指向連逃都不敢逃的秀才夫妻。 艾秀才想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的舌頭打了結,出口的只有幾聲呃呃啊啊,斷斷續續不能成句。 艾夫人終于回過神來,喊出一聲救命。艾秀才覺得那是沒用的,荒郊野嶺中哪有人來救,然而真的有“過路俠士”從天而降——正是祭奠妻子歸來的潘子云。 潘子云掃一眼地上的尸體和三個活人的裝扮,喝問那蒙面人是何來歷。蒙面人不答,猝然出劍,意欲先解決秀才夫妻;潘子云抽刀架住蒙面人的劍,叫秀才夫妻騎驢先跑。 之后的事,艾秀才其實也說不清楚。 他的神魂好像被恐懼逼出了竅,只知道騎驢狂奔,背后刀劍相交的聲音不斷,他也好,他的妻子也好,他們座下的驢也好,全都慌不擇路,不知何時就跑到了松林里的小路上。 又一個蒙面人無聲無息地攔在他們面前。那人衣著和上一個蒙面人差不多,身材也大致相似,蒙面的布卻不同色。背后的刀劍聲已經聽不見,所以艾秀才不知道是之前那人將蒙面布換掉了,還是根本并非同一人。 他只知道此人也拿著明晃晃的長劍,要殺死自己,危急關頭,艾夫人跳下驢背,撲向劍尖,用自己的性命擋下那致命的一刺。 蒙面人似乎震驚于那瘦弱女子的烈性,竟然呆住。 這時潘子云也趕到此地,偷襲出手,刺傷了蒙面人的腿;蒙面人出劍還擊,傷及潘子云小腹。潘子云不敢糾纏,抓起艾秀才便往松林深處逃,那蒙面人腿傷不便,潘子云又不時跳到樹上,在樹間行走一段路程隱藏蹤跡,最后,他們驚險地擺脫了蒙面人的追擊,跳下萬松谷的斷崖,藏身在那隱蔽的石縫里。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始終聽不到任何響動,潘子云決定出去看看,若是還沒人影,就設法回到城鎮。萬萬沒想到,他在石臺上試圖離開的時候,由于失血過多,突然暈眩,跌入下方的陷阱之內。 他原本不輕的傷勢又加重了許多,屢次試圖爬上地面,始終未能成功,最后暈倒在陷阱底部不知生死。艾秀笨拙膽怯,連石臺都跳不下去,更幫不了他,只知道呆呆趴在石臺上痛哭,后來又冷又怕,便縮回石縫內,直到季秦二人找到他。 季舒流回想艾秀才所說經過,問他:“玉佩呢?” 艾秀才拿出塞進腰間香袋里的半邊玉佩。 季舒流并不太懂玉的成色,但也能看出這玉佩質地平庸,做工粗糙,難以循著它查出任何線索。他嘆了口氣,又問:“死者把玉佩交給你的時候,難道一句話都沒說?” “沒說。不對……”艾秀才兩條淡淡的眉毛糾結在一起,痛苦地去抓自己的頭發,“他好像說了他是誰。可我真的忘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季舒流胸中的那團火再度炸開,無處發泄,從桌上拿起一個茶杯,沖出門外,狠狠摔在地上。 秦頌風留在室內,對艾秀才道:“別著急,慢慢想。你說第二個蒙面人拿著明晃晃的劍要殺你,那他殺害你妻子之前,那把明晃晃的劍上有血沒有?” 艾秀才遲疑著道:“好像沒有。” “所以第二個蒙面人可能不是原來那個,而是他的同伙。你看,你其實記得。”秦頌風站在床邊,低頭看著艾秀才,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你記得越多,找到仇人的機會就越大,希望你能幫上忙。你再想想,當時你和妻子走在路上,忽然有個全身是血的陌生人沖過來,他是從你前邊過來,還是后邊過來?” “后邊。” “他遞給你半邊玉佩的時候,是不是應該告訴你他叫什么,還有殺他的兇手叫什么。” “啊,對,”艾秀才急促地道,“他說了一個人的名字,說那個人就是兇手,但我沒聽清。不是忘了,確實沒聽清,他的口音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