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孽緣啊孽緣
醒來,汗濕衣背,干薄的布料貼在身上,清醒的黏意更深了。 門外響起李沅梅在廚房搗鼓早餐的聲音,粥滾的咚隆聲和煎蛋聲不說清脆,但饒有煙火碰撞的陳厚感,防盜網外的光折成鋼筋般的亮條印在墻上。 羅鈺娜只覺口干舌燥,然后下床到外面洗漱飲水。 掛墻上的綠白風水日歷隨風揚起幾頁,她過去撕開昨日頁面,手里攥實輕薄的紙面揉成一團,扔了。 “阿嫲,你給我求的那個風水大師還在不在旺角。” 新的一頁仍被風固執吹起,又趁著間隙落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李沅梅端著皮蛋瘦rou粥和煎雞蛋出來,一路飄過淋在煎蛋上的豉油香,還有清醇的粥香,矮小的滿屋被溫暖包裹。 她對孫女問的問題感到奇怪,最后回答:“二十年沒見過人家,說不定他已經轉行了。” 羅鈺娜早就坐在小桌前,用筷子岔開煎蛋的酥皮,豉油隨著撥動流到不銹鋼碟的邊緣,如她那般若有所思,兜轉不出圈。 “你不是說他算到我會有孽緣嗎,我最近老是在做一個古怪的夢,感覺和這個有關。” 李沅梅正給羅鈺娜和羅鈺娜mama舀粥,聽到這話想起些什么,快要稀疏的眉擰在一起:“有幾古怪?” 羅鈺娜對奶奶沒有過多防備,她們早已抱著相依為命的想法過日子,而且她認為這件事可以不用對奶奶隱瞞。 “很長很連續,拍出來能在無線電視晚八放送那種,而且我最近在現實見到我夢里的那個人了……” 她總覺得奶奶會不信,再補充道:“我不是見到他才做的夢,是遇見他之前就開始做這些斷斷續續的夢。” 還是有些話說不出口,比如她不好意思對著年過七十的阿嫲說自己夢到她和他在zuoai。 對,總是在zuoai…… 也就有幾天會夢到二人情感上的糾葛,但是醒來卻不記得多少,唯獨夢后遺留的情感濃烈至極。 似要互相置之于死地,又摻雜不甘不滿不舍。 羅鈺娜吞咽了一大口沒被吹涼的皮蛋瘦rou粥,企圖讓滾熱的稠汁浸過喉道,鉆進心腔,讓熱度掩蓋那突生的盲目。 燙,真的很燙。 李沅梅注意道:“慢點食,”她溫柔地挑過羅鈺娜垂下的發絲,“當年的風水師可能不在,過幾天我去求神拜佛,你同我一齊去問問。” “嗯,我不想再夢到他了,他……” 話未出口,旁邊突然響起一道驚慌的聲音,聲嘶力竭。 “宋、宋添明!還我老公!” “死人渣!” “叼你老母,嗚嗚嗚。” 混亂不堪的語序,此起彼伏的尖叫,撐破狹窄空間的寂靜,桌上的瘦rou粥倒下,像mama臉上的淚水一樣又多又濕。 羅鈺娜急忙跨過自己的椅子死死抱住mama,可mama當她是亂序中的宋添明,用力地對她拳打腳踢。 頭發像蔫了的枯草摩過羅鈺娜的臉,唾液隨大幅動作噴在她的臉上。 李沅梅看不過去,拽著羅鈺娜mama的下巴狠狠地摁人中,羅鈺娜急忙撫她背順氣,“媽咪,媽咪,我是阿鈺,沒事了沒事了。” 過了半分鐘,墻上日歷不再拂動。 幾日蹉跎,天更晴,但仍是白得讓人心悸。 羅鈺娜同李沅梅早早出門搭乘巴士,晨日巴士早就塞滿人頭,貼貼實實地聚在一起。 有人穿著一身正裝,胸前掛了吊牌,股市交易員的身份倒是人見人知,沒過多久上來了幾個學生妹,白衫紅格子裙黑皮鞋,就著窗外日光,青春靚麗得耀眼。 “喂,你真的鐘意李sir?” “是啊,他又年輕又靚仔,教language的時候聲音好聽到我想上去親他。” “咦……虎視眈眈。阿wing真慘,他要是知道你鐘意李sir,heart break。” “又不是我讓他看上我的。” …… 白領打電話時說的粵語是下沉的,而小女仔們說的粵語是上揚的。 羅鈺娜站在后方,她和她們中間還站了人。 視線穿過橫亙在中間的腦袋,羅鈺娜就著那丁點空隙看小女仔談話時的笑容。 素顏如花,豁達天真,在世俗人群中比淺夏的一株羅蘭還要可人,沾了那么點孩童的稚嫩,疏散開車廂內原本的沉重。 經過金融區,又經過崇光百貨,巴士內的人走得差不多。 前段日子日本崇光宣告破產,華人置業與周大福共用35億港元收購香港崇光百貨,所幸它沒倒下,不然一大幫在這穩食的打工仔又要另尋落腳之處。 搭了許久,羅鈺娜和李沅梅終于到邨口,抬頭就能看見被遠處云霧環繞的綠山,以及聳立的牌坊,縹緲的爐香。 這里除了閉廟歇日,每天都有人來求神拜佛。 拜佛能有什么用,也就是求個心定。要問他們是選擇同人心糾纏,還是同佛理周旋,答案更偏向于后者。 拉攏人心尚且困難,倒不如虔誠拜佛,要得片刻清凈。有的人求善良安穩,有的人求饒命贖罪,各懷心思,各有志向。 當然了,大多數人還是現實的,有些話在廟里過過耳洗洗心也就作罷,踏出這道石磚檻,人還是在社會磨練的人。 如此矛盾。 正巧,羅鈺娜去爐前燃香,撞見宋瑾霖。 她就站在他前面,只是被灰黑的高爐擋住半邊臉。她見他今日穿著淺色襯衣,肩線寬闊,他閉著眼,手中舉握著的香燭火光明亮,白色煙霧在他面前逡巡而上。 見鬼的是,她居然覺得很性感。 佛前尤物。 不知他是求安穩,還是求贖罪。 宋瑾霖旁邊還站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黑發被綰起落下幾縷發絲,一身旗袍,她的手搭在輪椅后背上,輪椅坐著一個有些年紀的人,滿臉歲月,沉著大氣。 “阿鈺,不要發呆,認真裝香。” 羅鈺娜抿唇,收回視線,心里想的是宋瑾霖會不會聽見奶奶的聲音。 手中的煙被點開,熟練地拜了叁下便插在爐灰上方,同眾多過客拜過的香煙擠在一起,燃起心中所求。 她圖個家庭健康,圖個工作穩定,圖個感情順利,沒了。 在宋瑾霖和他旁邊的人轉身那刻,羅鈺娜聽見輪椅上的人叫宋瑾霖一聲Wilson,還對他交代了幾句,但她沒聽清。 那人……是宋添明,過得風生水起,只比照片上老態幾分。 她突然想起前幾天mama時隔很久的發作。 有些事,總該要挖出來,不能不明不白。 檀木門折起遮擋外面的光亮,室內不昏暗,但也不明亮,大師剃了光頭點上幾點白,披著袈裟靜坐念經。 李沅梅見慣這樣的場景,找好時機就單刀直入:“大師,我的孫最近常做夢,是不是……真遇上孽緣?” 大師睜眼,望了望羅鈺娜,她生得多好,卻不少羈絆,沒有浮萍亂俗的委屈,但有前世今生的矛盾。 “萬事萬物皆有因果,宿孽皆為因緣。善緣惡緣,無緣不聚;逆緣順緣,有緣不散。緣聚則物在,緣散則物滅。” 羅鈺娜有翻過李居明風水本,似乎看到類似的話,渡過了就萬事大吉,渡不過也無力回天? 什么亂七八糟的。 大師突然拿蒲扇沾水,灑了點在她光滑的額上,“渡或不渡,全看心結何解,事非難,心向難則難。” 羅鈺娜終是忍不住開口:“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每每夢醒我就心痛難受,好像被無數個螞蟻咬著,我在現實生活已經慢慢遠離他,現在只求不做那復雜的夢。” 李沅梅倒是不知道已經這么嚴重。 “你未曾放下。” 羅鈺娜就不曉得如何放下,本就做好決定同宋瑾霖切割開來,這還不夠嗎? 大師話也不多,說多也過,不如讓她自個醒悟。 片刻,羅鈺娜得不到答案也懶得應付他,便先出門一步,留下李沅梅在里面求簽。 怎料她一出就遇上了宋瑾霖他們,招呼是不可能打的,唯有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臉譜,看也不看繞過。 只是剛經過,耳邊就傳來清雅的嗓音:“這位小姐,留步。” 羅鈺娜沒反應過來那女人叫住她,不動聲色地穩了幾秒后,轉身回眸,唇翹眼彎,“有事嗎?” 不知是煙熏亦或是室內沉悶,她的臉在光下透著幾番淺玫紅,暈在頰邊隨著笑容冉起,拾得幾分玫瑰艷麗。 宋瑾霖眼神沉如檀色,她很漂亮,姿色媲美香港小姐,穿上那叁點一式泳衣或是戴上晶色皇冠,多得是人臣服。 只是,她未曾看過他,哪怕一秒。 宋語菱回笑:“你的香符掉了。” 石灰色的路上躺著一個小小的黃色布牌,鐫有兩個字,道明來歷。 那是剛剛大師贈羅鈺娜的香符,起安神作用。 羅鈺娜松一口氣,彎腰。宋添明從容地坐在輪椅上,眼神沒有離開過她,大膽如一,帶著大佬的決絕。 想罷,才想起是舊友人的女兒,他見過她,在羅仲才還沒死的時候。 “你是羅鈺娜。” 不是問,是陳述。 剛撿起香符的羅鈺娜手里一緊,呼吸不順,淡粉色的指甲開始泛白。 要問她有多緊張,血液似乎翻過驚濤駭浪,過于夸張,可就是如此緊張。 連宋瑾霖的神情也有些起伏,看向宋添明。 何處傳來guntang香濃的柚子葉味,被水煲過的柚子葉卷過罪惡,消食世俗的陳腐,也就這點能讓人稍微心安。 還有,李沅梅的聲音。 “看看,十幾年沒見,拜上天保佑,明仔你居然先我一步坐上輪椅。” 口里叫得出“明仔”,話里滿是嘲諷,勝過怒言。 宋添明臉上無任何慍色,手指還在敲著輪椅把手,“梅姨,別來無恙。” 這二人帶火氣的寒暄,讓其余兩個晚輩不明所以。 宋瑾霖望著羅鈺娜,她終于看了過來,含笑。 他知道,她含笑的時候,便是讓人在她無情的邊緣匍匐的時候。 背后坐落一尊金黃色的大佛,神明俯視之下,宋瑾霖再明白一刻,他這輩子和她是牽扯不完的。 前世未解決,他的父親又讓他知道,二人今生再添一筆糾葛。 孽緣,不過如此。 【有話說】 Actually,我在裸奔。 有沒有人能夸我或者罵我啊,好讓我知道這篇文還活著,說實話,就是吐槽我也愿意看哈哈哈。 以及,很感謝收藏這篇文的小仙女們!!真的謝謝謝謝謝謝。 過幾天我正式進入ddl爆肝期,到時我只能盡量更了,寶貝們別等(我也知道可能不會有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