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_分節閱讀_220
厲明閉目養神,也不言語,一張臉上喜怒不顯,看得所有人都心里犯嘀咕,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只見厲明任所有人在他耳邊把話說完,而后一揮手將人揮退了。建言是臣子的事,決策卻是帝王的事,這一點上,厲明同柳從之是一樣的。 他們是決策者,也是獨裁者。只是身為帝王,背負得太多,故而一舉一動,總要格外謹慎,如若江山傾頹,遭殃的可不止一個人。 殿外有一人求見。 主戰的主和的大臣都鬧騰一番回去了,這時候來的又是誰? 厲明道:“傳他進來。” 過得一會兒,方亭進來了,沉默地給他行個禮。這小崽子毛都沒長齊,小身板倒是挺得筆直,一張小臉繃著,乍一看倒是好不嚴肅。 厲明樂了,這小家伙懂什么國家大事?年紀小小的,性子死倔,還窮折騰,需知他連自己也顧不過來呢,頂著個太子的名頭,可誰又服他? 厲明問:“你來做什么?” 方亭低垂頭,顯得很乖巧,他輕輕地說:“和南朝開戰對我們并沒有好處。” 方亭月國話說得已經很熟練,但他平時沉默寡言,這時開口,一句話也說得生澀干硬,毫無修飾。厲明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只要贏了,就全是好處。”小崽子在南朝出生,流落多年,骨子里是半個南朝人,他當然清楚這小崽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厲明留在世上的唯一一絲骨血竟然是半個南人,有時想來,也頗覺恥辱。 方亭明顯察覺到了厲明的怒氣,他瑟縮一下,卻仍然低垂著頭,他知自己人微言輕不自量力,但既然來了,該說的話就該說完,其它的……他張了張口,遲疑一會兒,開口道:“師父說過……”他眼前忽然閃過老者譏誚的面孔,寧先生一生惡貫滿盈,仗著一身出神入化的毒術為非作歹,視人命為無物,偶爾說起兩國間延綿的戰事與恩怨,神情卻是入骨尖刻。 那背叛故國,叛師犯上的老雜毛如是說:“我知道厲明那小子在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還有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野心勃勃,總恨自己手里地盤不夠大,富貴不夠滿,總想搶最好的。”他說著嗤笑一聲,“可這最好的哪里是這么好搶的?若是搶不到也罷了,狼搶不到食至多遍體鱗傷走開,要真是搶得到……” 方亭抱拳,低低道:“狼如果入主了羊圈,就不是狼了。” 南朝坐擁太平富貴,繁華雍容,錦繡河山,卻累世積弱,只因富貴太平,都滅人志氣,時間一久,不免磨掉一身爪牙,被養成溫順軟綿的羊,至所有爪牙都被磨鈍掉,便是江山傾頹之日。 狼卻與之相反,受風霜砥礪,多番磨練,練出一身鋒利無比的爪牙。可一旦他入主羊圈,過起了羊一樣的日子,那些爪牙也終會鈍掉,湮于逝水。 殿內一片寂靜。 良久,厲明嘆了一嘆,他的聲音似乎有些疲憊,意興闌珊地揮一揮手:“你下去吧。” 海日星夜趕路。 這一去快馬加鞭,急得很,她一路風塵顛簸,十分難受,神情卻有些怔忪,眼前一晃,閃過多年前的過往。 她還是個女孩的時候,似乎也就是這樣,跟著月國人的馬車,惴惴不安一路顛簸,來路茫茫回不去,前路茫茫不可見,她不過一縷浮萍,在這戰亂中茍且偷生,生死由人,萬事不由自己做主。 時至今日,塵世中打滾了這么多年,所有的青澀脆弱彷徨無助都被丟掉,這一次,她又是否能做一次主? 暴雨從天而降,洗盡塵埃與血色,天地低吟,狂風怒嚎。 早在柳從之接到消息之前,那一場宛如導火索一般的動亂就已進入了尾聲。 這一次,惹出動亂的不是什么訓練有素的“流寇”,而是一腔怨憤的普通人。這一次,對象雖然也是羔羊一般的百姓,但羔羊身邊的狼可沒被視線支走,動手的人也沒能聰明到找一個恰好沒有狼的地方。 于是早在他們跨越國境的一刻起,他們的命運就已經注定。 復仇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即使他們被煽動著而來,恐怕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這仇恨太深太重,而他們已經失去的又太多,早已生無可戀,只想一了百了。 月國軍隊的反應堪稱迅速,這些人很快,順理成章地被抓住了,然后順理成章地死了。 可他們也同樣帶走了為數不少的月國百姓的性命。 普通百姓——即使是狼性深重的月國人,其普通百姓仍是脆弱的,普通百姓一輩子最大的事不過混口飯吃,再是家仇國恨,似乎也和他們沾不上邊。 暴雨未停,地上一具一具橫陳的尸體卻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就是家仇國恨! 它似乎遠在天邊,然而一旦它抵達眼前,便無人能獨善其身! 一隊月國士兵立在雨中,沉默地看著同胞與仇敵的尸體,有人發出低低的咆哮:“殺了他們!” “他們”不只是躺在地上的那些人,而是更多、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