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_分節閱讀_16
薛寅搖了搖頭,轉向霍方,“一會兒尸體運走前,霍老讓所有人確認這些人確實沒了呼吸脈搏再動手。” 霍方神色沉重,點了點頭,沉聲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陛下仁心,霍方欽佩。” 薛寅面上現出些許嘲諷之意,沒再說什么。轉頭問路平,“這小孩父母還在么?” 路平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回陛下,奴才剛才順口問了,這孩子是孤兒,沒人管。” 這么小的孩子,沒人照看,若是扔給御林軍,多半也是個死。薛寅看一眼那孩子,忽地神色一凝,只見那小孩眼睫微微一動,竟是緩緩睜開了眼,蘇醒了過來。他瘦得幾乎不成人形,皮膚皸裂,面色鐵青,唯獨一雙眼睛非常漂亮,瞳孔黝黑,眼神極亮。 看著這樣一雙眼睛,沒人會覺得這是一個奄奄一息動彈不得的將死之人,這是一雙——充滿生機的眼睛。 小孩十分安靜,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就這樣看著薛寅,眼里透出渴求之色。 薛寅看著他,眉頭一揚,忽地笑了,“這小家伙命硬,這么死了也可惜了。既然這樣,就帶回去吧。” 帶回宮?路平一怔,看著懷里的小家伙,按理來說,這樣的小家伙要進宮只有一條路,閹割。 不過路平確定薛寅不是這個意思,而且這小家伙也絕對挨不起那一刀。 那要怎么帶回宮?這么個臟兮兮的沒幾兩rou的小東西,要用什么名義進宮? 路平思緒轉了一圈,最后聰明地什么都沒說,安心跟在薛寅身后。 反正連薛寅的兵都住進皇宮了,華平也死了,這么個小東西要進去還不是輕而易舉?這小家伙本來應該活不過今夜,不過這么一來,也是福大命大吧。 他懷里比貓兒還輕的小家伙近乎氣若游絲,雖清醒了,也不說話,也不動,安靜非常,怔怔地看著漫天雪花,過了一會兒,倦倦地閉上了眼睛。小孩眼角沁出了一滴淚,淚珠掛在枯瘦的小臉上,冷風刮過,很快沒了痕跡。 福大命大嗎? 或許吧。 章節目錄 第11章 大廈將傾 十月二十一,宣平十月飄雪,一夜間凍死者盈千。 至十月二十二,雪初定,空留滿目瘡痍,城中流言四起,傳新帝必定行止不端,以至蒼天震怒,在新帝登基當夜天降大雪,越傳越烈,以至人心浮動。霍方身為滿朝上下唯一挑梁的大臣,忙得不可開交,安頓流民是為其一,而后尚需籌集糧食,整頓軍務,加強城防,以備敵襲。宣京守軍至此滿打滿算只剩兩萬,對柳叢之遠遠不夠,霍方只得傳令,易民為丁,擴大軍隊。 至二十二日正午,前線快報傳來,率一萬軍隊前往伏擊柳從之的顧均大敗,身故。消息一出,宣京全城震動,薛朝上下人人自危,已無斗志。就在這人人惶恐,以為亡國的當口,柳從之的信使到了,送來了一封戰書。 要說這封信來得可是囂張,信使是一隊騎兵,于城外攬箭搭弓,生生將箭射入城墻,把數封書信釘在城頭上。宣京守衛被這天外來的箭陣駭了一跳,還不待反應,就見那隊騎兵將箭射出直接撥馬離開,走得飛快,想追也追不上,只得作罷。 一連十來封書信,內容俱是一樣,信件后來自然送到了霍方手上,老頭子拆信細閱,卻是給氣了一個仰倒,吹胡子瞪眼大罵柳賊可惡。此信一出,城內流言紛飛,情勢更亂,霍方勉力支撐,卻仍有獨木難支之感。更可恨的是柳從之此番一連射入十來封書信,數量眾多,難免知情者眾,最后信中內容竟是在城內散播開來,于是軍心動蕩,人心不穩,宣京城內,已是風雨飄搖。 山雨欲來風滿樓。 國將亡兮傾城雪。 薛寅倚窗而立,入目都是還未化去的白雪,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里正是他剛住了兩天的寢宮,本也頗有皇家風范,華美尊貴,不過被他住了這兩天,將這里面值錢物件搜刮了一空,于是如今就顯得寒酸了,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也沒多少家具,他身后不過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張小榻,別無他物。 桌上擺著一封信,旁邊的椅上坐著一個人,一身青衣,意態悠閑,正是天狼。 天狼面色似乎頗為疲倦,然而精神不錯,饒有興趣地拿起桌上那封信,“柳從之的信?讓我拜讀拜讀?” “隨便讀,反正現在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知姓柳的在這城里布下了多少暗樁。”薛寅活動一下筋骨,關上了窗戶。 天狼眼睛黏在信紙上,一動不動,讀著讀著忽然念了起來,“今聞宣京驟降大雪,不勝擔憂,不知昔年故人可好?更憂百姓貧苦,不耐嚴寒。余將于明日親率二十萬將士至宣京城,一別故里久矣,思鄉情濃,愿以手中物資,解百姓一時之困。游子歸鄉,實不愿動干戈,更恐傷及無辜,諸君若以禮相待,余必還之以禮,若執意相斗,余必奉陪到底。”天狼讀到這兒,已是莞爾,“這戰書寫得可真是委婉。” “何止是委婉?”薛寅一曬,不光委婉,而且措辭淺顯易懂,故而在平民百姓里傳播起來非常方便,傳起來速度也快,于是現在人人都知道,自己這邊新皇帝登基當天就下雪了,分明是新皇帝德行不當,得罪了老天。而這個要打來的人嘛,手里頭有二十萬雄兵,厲害得不得了,但是人家說了,似乎是不會傷害平民的,而且只要投降,人家絕對不開殺戒,甚至人家還想著幫老百姓過冬。 甭管柳從之是不是說得比唱得好聽,這么一番漂亮話,對民心軍心都絕對有影響。如今兵員不足,只得強征百姓充兵,然而歷來戰事,若是外族進軍,一路往往屠殺無度,百姓為求自救,自然同仇敵愾,拼命殺敵。然而柳從之許諾不傷無辜,三言兩語把普通百姓從戰局里撇了出去,新招的士兵本不愿戰,聽得這等流言,只怕更是斗志全無。 這一封看上去溫軟到了極點的書信,實際上就是囂張至極地告訴薛朝上下:“老子要打過來了,老子有二十萬人,不想死就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