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出發之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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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到達農場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一下車,就看到屋外有群人擠在門邊,那群人聽到泊車的聲音,紛紛轉過頭來,男人和女人都有。女人五十歲左右年紀,拉著一個小孩兒,小孩指著車標大喊,“是寶馬!” 周幼里和安河下車。 沒有人和她打招呼,站在屋外的人竊竊私語,安河木訥地朝他們點頭,跟著周幼里走到靈堂。靈堂正中擺有一口棺材,遺像樹立在棺材前的桌上,牌位上寫“父 周真欽之靈位”幾個大字。 人有十來個,分布在房間里,棺材前哭喪的人相互擠著,一直站到門外。 一個獨立的墊子放于棺材的左側,有一戴孝的中年男人跪坐其上,暫未露出容顏。 周幼里擠進隊伍,從人堆里擠了出,站到那男人旁邊。 她摸上棺材的蓋子。 上提,動作由輕到重,棺材正前方哭號著的女人指著她的鼻子,“誒——” “你干什么?!” 跪在左側的男人抬頭,也注意到周幼里的動作,起身用力按她的手:“你干什么?!” 周幼里說:“棺材怎么封了?” 男人說:“已經蓋棺,當然封了。” 周幼里又說:“不是說等我回來火化嗎?” 男人說:“早就通知你了,是你自己不接電話,這種事等得急嗎?” 周幼里說:“火葬場我聯系過了,他們說可以再放幾天。” 男人說:“怎么放?都說了等不及、那邊讓我盡快火化,我帶著爸爸過去,往返就是一天,你讓誰等你?” “那你住在那里啊!我不是給你錢了嗎?!你前腳答應我等我回來,問我要錢,后腳就把爺爺火化了?我只不過是想見他最后一面——” 中年男人指著周幼里的鼻子破口大罵:“誰教你這么跟長輩講話的?!錢錢錢,除了錢,你還想得到什么別的?一過來就大鬧靈堂,擾得所有人不安生,你也得虧不是我女兒,不然我早就——” “硯洪。” 一個女人從周幼里身后走出,喊了男人的名字,柔聲勸慰:“幼里是想見爺爺,才舉止出格,不是故意要對爸不敬,褻瀆神明的。” 說完以后女人對周幼里點頭,“爸爸過世,硯洪太傷心了,情緒不好,你好好同他講話。一家人互相體諒,互相幫助。” 人群悄悄盯著他們叁人。 竊竊私語響起。 “這就是老周家那個有錢的孫女?平常也不見來農場一趟,一回來就這么刁蠻。” “她怎么這樣跟老二講話哦?一點禮也不講的。” 那會兒,周幼里沒有繼續發作了。 她說:“抱歉,我剛剛失態了。” 周硯洪冷哼一聲。 她沉默不語,走到棺材前面,跪著磕了幾個頭。久久沒起。 香火嗆人眼睛,她小聲哭了一會兒。想起一些很小的事情。 一開始爺爺接她回農場,是想把她養在鄉下的,后來爸爸的遺產分到她手上,二叔想讓她早點嫁人,爺爺說你一定要上學,像你爸爸一樣考上好大學,記得回來看爺爺。周幼里說好。 爺爺現在就睡在這里。 入了夜,吊唁的人陸陸續續離開,周幼里坐在靈堂,二叔和二嬸開始清東西。 他們家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比周幼里年紀稍小,還在上大學,正坐在角落玩游戲。 靈堂被整理出來。 老家沒有專門的宗祠,舊房不大,棺材停在爺爺的客廳。 收整以后,有一個桌子坐人,周硯洪說:“明天下葬。” 周幼里說:“好。” 二嬸把meimei和弟弟叫到房間里面,拉了跟在周幼里后面的編輯安河,安河看周幼里,周幼里點頭。 叔侄在桌子前講話。 周硯洪說:“不是不為你留,只是當時打了電話,你錯過了時間。” 周幼里不語。 周硯洪又說,“斂了容,我給拍了照片,發你看看。” 周幼里說:“好。” 她看著照片,爺爺坐在椅子上,二叔攬著他的尸體,老人的氣色看起來比病著的時候好些,至少是平靜的。 周硯洪說:“明天下葬,還擺了二十桌酒席。” 周幼里說:“嗯。” “一桌酒席兩千,二十桌是四萬,靈堂布置、買棺材壽衣,入殮,整理穿衣,請喪樂隊、明天出殯,還有大家的孝服……” 周幼里抬眼,“我不是給了你錢嗎?” 周硯洪瞪她:“什么叫給我錢!這是給我用的嗎?這是給你爺爺用的!你忘了你當初上大學,都是你爺爺供你吃住嗎?你爺爺剛死你就說這種話,良心痛不痛啊?” 周幼里說:“周幼安出多少錢?”看了眼房間里她的堂妹。 周硯洪說:“幼安還沒工作,怎么跟你一樣,你現在代表的是你爸爸,跟她有什么關系?” 周幼里說:“白事一條龍,你一分錢不打算花嗎?” 周硯洪說:“我怎么不花一分錢了?我當然花錢了,爸過世什么都是我打點的,你又做過什么?” 周幼里沉默。 周硯洪說:“這些年你回過家幾次?你爺爺病了你看了幾次?要是你爺爺坐在這里,可不得又被你氣死一回。” 周幼里繼續沉默。 周硯洪又說:“你賺這么多錢,又不結婚,又沒有小孩,這些錢不應該花在正事上面嗎?我看新聞講你之前寫的一本書又要拍成電視劇了,網上都說你版權費有一千多萬。” 周幼里說:“沒有這么多。而且我簽了公司,錢不是我拿。” 周硯洪說:“怎么可能!你住的房子、你開的車,哪個不是有錢才買得起的?” 情緒激動,聽到編輯安河推開房門,聲音啞了下來。 安河朝周幼里使眼色。周幼里說:“我有點事。” 她和安河一起走到外面。 安河說:“周老師,你剛剛有登陸你的作者后臺嗎?” 周幼里說:“怎么了?” 安河說:“您的小說全被改成亂碼了。” 他拿手機登陸平臺頁面,打開一看,作者界面下叁篇列在一起的小說引人注目,大字標題全是看不懂的符號。 點進去,文案也都是亂碼,正文頁從第一章到最后一章無一幸免,全無法閱讀。 下面有讀者留言,一開始只是間隔很長時間的小范圍傳播,后來發現的人多了,許是在相關話題里進行過討論,網上一傳十、十傳百。 周幼里說:“是平臺出了什么bug嗎?” 安河說:“我們問過平臺……那邊說是您自己cao作的……還查到了ip,修改者是你的電腦端。” 周幼里想起車上的電腦。 周硯洪走出來,問:“你們干什么去?” 周幼里沒理,去車廂拿出電腦。 大學期間,她在讀書,一開始只是寫同人。 后來有公司找到她,計劃簽約后把她打造成一個文化產品,作品的名字是她的,但她只能寫策劃共同商討出來的題材。周幼里只問,“你們會給我多少錢?” 她按項目分成。 早幾年穿書大火,她寫穿書,公司營銷,把她的名氣打了出去。 后來都市言情大火,大ip時代,對不太需要特效和服裝預算的都市題材有天然偏向,她寫虐戀系列,一共有叁本。 梁胥是最近那本。 先出書,然后改編廣播劇、電視劇,這幾年文娛的商業模式越來越成熟,她了解一點情況。 安河說:“周老師,《淪陷》的電視劇最近要播了,您的小說改成亂碼,出品方很生氣,說熱搜風向變了,他們剛剛投的廣告費全打了水漂。我們夾在中間也挺難做,您看您能先改一下,再講其他的事嗎?” 說著掃了眼站在車外的周硯洪。 周幼里沒時間注意周硯洪,甚至沒時間注意安河,她在看自己的電腦。 叁篇小說,包括存在電腦加密文件里、上傳到云端的備份,全都變成了亂碼。 安河說:“怎么回事?” 周幼里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說:“可能是電腦中了病毒。” 說著移動鼠標,點到文檔里面,試圖刪掉亂碼,無果;試圖打字,也無果。 光標在點擊文檔的瞬間消失。 安河出去打了個電話。 車門敞開,周硯洪走了過來,“剛剛的事,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周幼里沒說話。 安河打完電話回來,說:“事情發酵,討論度越來越高,出品讓你立刻改回來……然后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之前出版時發給雜志社的版本,好像也變成了亂碼,所以公司懷疑有人在狙你。” 她想了想,跟安河說:“如果我直接鎖文呢?” 安河皺眉,出去又打了個電話,周硯洪趁機說:“剛我和你嬸算了一下,一共是十八萬。” 周幼里說:“嗯。” 轉過身來的安河繞開周硯洪,對周幼里說:“算違約。宣傳期沒有配合宣傳,得賠錢。” 周幼里問:“……多少?” 安河小幅度伸了伸指頭。 周幼里陷入沉默。 農場的黑夜,車外亮著爺爺的房燈,meimei和弟弟坐在床上看視頻。車燈是亮的,電腦屏幕也是,有一段時間電腦屏幕一直停在同一個畫面。 后來它突然動了。 兩個男人未能注意,事實上只有周幼里看到了。 整面亂碼的下面,一行漢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出。 最后呈現一句完整的話,說的是,“你想修正【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