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女大十八變，本就是花兒一樣的年紀(jì)，自然是越長越好看的。沈天璣只淡淡瞧了鏡子一眼，不悅道：“好看是好看，可是，你可知道這一頭珠釵有多重？”

    夜凌使臣初到那回的宴席，沈天璣本該出席，卻因不愛盛裝而拒了。這次如何也不好推脫。

    永頤殿內(nèi)，幾位朝中重臣以及夜凌的幾位使臣都已在列。負(fù)責(zé)招待使臣的幾位禮部官員與夜凌使臣正相談甚歡。官員中有一位正是翰林院如今年輕一輩的肱骨之臣沈天瑜。

    夜凌使臣中只有兩位地位頗著，一個(gè)是夜凌太子，另一個(gè)是夜凌國頗受國主信任的官員，名凌延。沈天瑜是第一次接手這樣的差事，這幾日陪著這兩位把京城四處逛了，相處久了，對這二位的脾性也有些了解，了解后愈發(fā)覺得，這種差事還是納蘭崇來做更好些。納蘭崇風(fēng)姿清貴，能言巧辯，且言談縝密滴水不漏。過去每每有此類似的差事，都是納蘭崇的職責(zé)，這段時(shí)日安親王世子告了病，他才頂了上來。

    別的尚且好說，只是那夜凌太子頗蹩腳的大昭語言，讓沈天瑜很是頭疼。這么些日子下來，好不容易才能與之無障礙交談。倒是那位凌大人，說的一口很好的大昭國語，讓沈天瑜十分驚詫。

    好在這群人馬上就走了。今日是最后一場。

    及至夜幕時(shí)，有內(nèi)侍高聲稟報(bào)帝后駕臨。眾人都起身跪拜而迎。

    “平身。”男子平緩而寡淡的聲音響起。

    沈天瑜方一起身，眼角就朝沈天璣輕輕望去，但見meimei姿容雍容艷麗，神情端雅典儀，帶著幾分淺笑，眉宇間隱隱透著嫵媚與嬌柔。他這才暗自點(diǎn)頭，心下稍寬。

    自沈天璣出嫁后，家中無不惦念。可是沈府再顯赫，也沒那個(gè)隨時(shí)入得禁宮的本事，再加上自沈天璣封后之后，姑蘇的國公老爺來過一封信，告誡子孫必須更加謹(jǐn)言慎行。

    越是錦繡煊赫，越是如履薄冰。居安思危的道理，雖人人都懂，可在榮耀面前，并非人人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

    有了敬國公沈遠(yuǎn)鯤的信，上至沈和清，下至府里每一位小主子，無不以此為訓(xùn)。足見沈遠(yuǎn)鯤在整個(gè)沈府的影響力，并不因其遠(yuǎn)在姑蘇而有所降低。

    前些日子后宮蘇嬪和張選侍的事，也著實(shí)給沈府一個(gè)不小的驚嚇，但是很快宮里又平靜了下來，他們卻仍不能放心。特別是沈天瑱，整日在老夫人跟前鬧騰，這么大個(gè)人了，還跟孩子一樣，非要沈天璣回來，讓老夫人cao碎了心。

    這會(huì)兒沈天瑜見沈天璣這副模樣，就知道她并未受苦，心中不免寬慰。

    席間，沈天璣只端坐在一旁，并不用說什么。她倒希望自己存在感低一些，可作為殿中落座的唯一一位女子，如何也低調(diào)不了。

    沈天瑜瞧她，也不過是用眼風(fēng)狀似無意地投過去幾眼。新皇后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種公開場合，別的大昭官員也難免心生好奇，欲抬頭看一眼時(shí)，每每都被旁邊那人的冷漠視線壓得立刻低下頭，再不敢看。

    可總有那些個(gè)特殊的，比如此刻那位夜凌太子。

    夜凌民風(fēng)比大昭大氣爽朗，言談?lì)H直白。沈天璣方坐下不久，那夜凌太子就瞧著她看了許久，大加贊嘆。沈天璣尚且不明白他說了什么，身邊人的視線已經(jīng)驟然冷了幾分。

    “他說的什么？”她好奇低聲問道。

    案幾下，他的大掌忽然握住她的小手，二人寬大的衣袖交疊，外人看不出分毫乾坤。

    一陣溫暖襲來，他并未回答她，而是神色淡淡地瞧向那夜凌太子，聲音朗朗道：“朕的皇后，自然國色天香。”

    這是，那一直未出聲的凌延忽然開口問向一旁的沈天瑜：“聽說，這位皇后是沈大人府里的小姐？”

    “正是。”

    凌延笑著向納蘭徵一禮，道：“難怪大昭國君看不上咱們夜凌的公主，原來是因您的皇后如此美麗。”

    夜凌初來時(shí)，就提出兩國聯(lián)姻的請求，將夜凌國的公主送入大昭為妃。

    納蘭徵自然是一口回絕。且不說他對沈天璣的一心一意，就是沒有沈天璣的原因，他也沒必要因?yàn)橐粋€(gè)弱小的夜凌而平白取一個(gè)不認(rèn)識(shí)的女子。

    于他看來，女子多半都是惹他厭煩的，只除了一個(gè)。

    此事因有納蘭徵的示意，沒有哪個(gè)人敢傳到后宮去。沈天璣也就無從知曉。如今聽凌延一言，倒是微微一愣。

    沈天璣朝旁邊男子投去一瞥，納蘭徵回以一笑，覺察到她手上的掙扎，他倒愈發(fā)箍住了她。

    “夜凌國主的盛情，朕心領(lǐng)了，只是，”他淡淡笑著看了眼沈天璣，“朕的皇后善妒，恐委屈了夜凌的公主。”

    沈天璣睜大了眼睛，皺了秀眉瞧他。善妒？她什么時(shí)候善妒了？

    他見她炸毛小貓的模樣，心里發(fā)笑，一邊握緊了她的手，一邊朝下首淡淡道：“朕有皇后足矣。”

    這話不似與夜凌使臣說的，倒像是和各位大昭重臣們說的。

    ☆、第104章 夜凌來使平起波（下）

    歌舞聲起，輕紗薄裳的舞姬們魚貫而入，隨著宮樂翩翩起舞。身姿纖巧，裙袂飄飛，額間的金色花鈿在明亮的宮燈下熠熠閃光。

    大昭女子身段嬌柔纖細(xì)，與夜凌女子大不一樣，趙平的目光很快就轉(zhuǎn)向這些舞女，獨(dú)有那凌延，神色若有似無一直放在沈天璣身上。

    凌延不同于趙平，他的目光并不是驚艷仰慕，反而透著清冷的審視和探究。

    座上，男子身形微微傾斜，平時(shí)挺拔的脊背此時(shí)雍華而隨意地靠在后座金背上，容顏帶著散漫的笑意。他時(shí)而與身邊女子低語著什么，女子俏顏嫣紅，眼波如水，笑意淺淡動(dòng)人。

    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自是各有思量。那趙平心道，難怪昨日在校場中，大昭皇帝說他久不上馬騎射了，原來得了這么一個(gè)美人兒為妻，要換做是他，他也情愿日日與嬌妻相伴。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即便是世人所稱英明神武的大昭皇帝也是這樣。

    不過，大昭女子的確頗有一番風(fēng)味，上座的當(dāng)朝皇后他肖想不到，但眼前這些舞姬美人，他還是可以打打主意的。

    趙平心里這樣想著，一邊喝下酒，一邊又笑著瞧向場中翩翩起舞的女子。

    沈天璣是第一次看這樣的宮廷舞樂，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眼角望見身側(cè)男子的雍容優(yōu)雅，神情散漫隨意，一反平常的威儀凜然，眼光又瞟向座下的夜凌眾使，不禁心中暗笑。

    這幾日他裝出這副樣子，大約也很辛苦吧？不過，他這樣慵懶的形容，也分外好看呢……

    一場宮宴，直到月上梢頭才結(jié)束。結(jié)束時(shí)，那趙平開口向納蘭徵討要幾名舞姬，納蘭徵吩咐禮部挑二十名好的送去，又狀似淺笑道，禁中司樂房美人甚多，舞姿極美，他也喜歡得緊。

    二人再次叩謝了大昭西境減兵之策，并言夜凌國君共裁邊軍的旨意也已經(jīng)發(fā)下。今日聽碧蔓說此事時(shí)，沈天璣尚且不信，如今再次聽說，心頭不免暗驚。側(cè)首看向納蘭徵，只見這廝悠閑地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酒杯，神情寡淡，仿佛并不在意裁軍一事。他見她看過來，反而淺笑著放下自己的酒杯，奪過她的，喝盡了杯中殘酒，與她低語道：“妍兒可不許再喝了，到時(shí)又來發(fā)酒瘋。”

    沈天璣瞥他一眼，“皇上好霸道，一點(diǎn)酒水都舍不得給臣妾。”

    座上二人只顧著低語言笑，趙平瞧在眼里，呵呵笑道：“是我們的不是。今日宴席大昭皇帝有美貌嬌妻陪伴在側(cè)，何必扯這些國政之事？”

    納蘭徵不經(jīng)意道：“裁軍一事，皆由樞府眾卿cao辦，朕過去北征天辰數(shù)年，對軍務(wù)實(shí)在膩煩，已久不過問此事了。”在座的樞府章大人這才拱手道：“裁軍事宜，臣都已一一吩咐下去，皇上不必掛心。”

    納蘭徵點(diǎn)點(diǎn)頭，“有勞章愛卿了。”

    趙平又是呵呵一笑，“如此，我等也安心了。”

    宴后，沈天璣先回了點(diǎn)絳宮，梳洗后坐在榻上良久，也不見皇上回來。她睡不下，便拿了本書在燈下看著。

    “娘娘是不是因喝酒難受了才睡不下呢？”宛盈道，“奴婢去煮些醒酒湯來如何？”

    沈天璣搖搖頭，“我酒量雖不好，但那區(qū)區(qū)幾杯還是不在話下的。不過，瞧著皇上喝了不少，姑姑還是去煮些來吧，待皇上來了再呈上。”

    宛盈點(diǎn)頭應(yīng)了退下。沈天璣放下書，起身走出宮殿，到了岸邊。因她怕黑，點(diǎn)絳宮被裝飾得燈火輝煌，絲毫沒有湖中獨(dú)宮的凄清。渺渺宮燈徹夜不滅，倒映在水波之上，旖旎而綺麗。

    遙遙的，她望見一只小船逐漸靠近，船上懸著一盞明燈，照亮了船頭的龍首雕刻。那正是皇上專用的小船。

    小船逐漸靠近，船上挺立卓然的身姿愈發(fā)明晰。她唇角微微勾起，待他利落上岸時(shí)，屈膝拜道：“臣妾恭迎皇上。”

    納蘭徵附身拉起她，“這么晚了，怎么還未歇下？得妍兒的親自恭迎，朕倒是受寵若驚了。”

    她鮮少這樣出來迎接他的，即便是睡不著也多半坐在屋里看書。他們二人相處，從來不似帝后，倒更像是普通夫妻。

    沈天璣看了眼那小船，慚愧道：“皇上如此繁忙，還要來回行舟，實(shí)在勞累。不如，妍兒還是搬去鳳宸宮吧。”

    納蘭徵拉著她的手，緩步走進(jìn)殿中，“來回不過一刻而已。議事許久，能這樣輕松泛舟湖中片刻也極好。”他知道，她不愛去應(yīng)付那些個(gè)嬪妃，也舍不得讓她去應(yīng)付。

    沈天璣吩咐宛盈去端醒酒湯。湯呈上來時(shí)，納蘭徵卻只放在一旁，“朕不需喝這些個(gè)。”

    伸手就把人攬?jiān)趹牙铮谒i側(cè)，呼吸著她獨(dú)有的清香，“西境軍務(wù)繁雜，許多細(xì)節(jié)都需謹(jǐn)慎推敲，這才耽誤了許久。”

    頓了頓，又舒口氣，“總算是議定了，圣旨已連夜發(fā)去西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