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章:尾聲
凜冬已至。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 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真火壁爐燃著木材,偶爾發出噼啪之響,火星升到半空中就香消玉殞。 屋外大雪紛飛,室內卻溫暖如春,他只穿了薄薄一件衣服,閉著眼睛枕在她的膝上。 她捧著書,手指愛憐地刻畫他的眉眼,驀地想起一句詩來,“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 陸游寫,若耶溪所出的小束柴火和裹在身上的毛氈都很暖和,我和貓兒都不愿出門。 就像盛南時自己說的,他是小貓體質,越被愛著越聽話。 林知返笑笑,繼續低聲念手里的書:“鞋子仍是一雙涼鞋,頭發放下來,戴了一頂草編的闊邊帽子,沒有花,去廚房拿了一把香菜別在帽子上,沒有用皮包,兩手空空的。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園風味,這么簡單反而好看。’” 念的是叁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她的愛人亡別之前的故事。 膝上的人依舊閉著眼睛,慵懶笑道:“這個天氣穿涼鞋,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冷不死你,看你的腳都長凍瘡了。’” 林知返捏捏他的眉心,說:“荷西不會說這種話,只有盛南時會說。” 盛南時說:“你不信算了,無論是誰都會長凍瘡的。” 林知返反駁:“可是叁毛寫的時候又不是冬天,怎么會長凍瘡。” “那是什么天?” “春天。”她答,“春夏天。” 在她眼里,似乎除了冬天以外,剩余的四季都可以籠統歸類于“春天”。 他問:“你喜歡冬天還是春天?” 林知返沒有猶豫,答道:“春天,我討厭冬天。” 他又問:“為什么?” 林知返想了想要用什么理由來搪塞她的偏心,便說:“因為冬天沒有花。” 她又說:“不過冬天也還行。”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夏天的狂熱支持者,后來發現,只要是能和你互相依偎的季節,連冬天都讓我心生歡喜。 盛南時睜開眼睛看她,說:“花等等就會開。” “可現在是冬天。”她的五指穿梭在他的黑發間。 “所以我說等等。” “多久?” “馬上。”他站起身來,往樓上走去,背影挺拔如松。 林知返坐著等他,隨意翻閱著后面的書頁,紙張輕微沙沙作聲,一朵雪花飄落在她手邊的窗外,她伸手隔著玻璃去觸,溫差下沁出了水珠,她兩指一搓,冰的。 他很快就回來了,遞給她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藍色的薰衣草,小額郵票綴了滿滿一紙春花浪漫。 他說:“快要過年了,夠寄去普羅旺斯的大額郵票已經被改成了春節的圖案,但是新出了一套小額郵票,都是花朵。等你想去的時候,用它來找我兌換吧。” 她捻著膠水未干的明信片,說:“好。” Lavender‘s green,dily dily,lavender’s blue. 薰衣草是綠色的,薰衣草是藍色的。 If you love me,dily dily,I will love you. 如果你愛我,我也會愛你。 …… 夜幕來臨時,他們煎茶試了新葉,卷簾醉看飛雪化鶴羽。 林知返問:“越下越大了,明天會停嗎?” 沒等到他的回答,等到一聲響亮的“叫地主”。 然后他才說:“會停的。” 林知返湊過去看,“……這種牌你都敢叫地主?” “只要我叫地主的速度夠快,王炸就追不上我。” 接著他一頓cao作猛如虎。 對面:“對叁。” 盛南時:“要不起。” 林知返:“……對叁你都要不起?” 盛南時皺皺眉道:“沒辦法,我只剩下一張了。” 他絕望地選擇了系統托管,看林知返在玩什么。 她在屏幕上用手指畫萌版小人,一個個都圓鼓鼓的,畫上他長著小狗耳朵,呈星星眼狀,抓著一副撲克牌。 盛南時鼓掌叫好:“畫得好!” 林知返不好意思笑笑。 他繼續拍馬屁道:“你就是我們家的大藝術家!” 林知返連連擺手說不是,“哪里算得上,只是淺淺入門而已。” 盛南時問她:“那你想試試深入藝術嗎?” 林知返好奇地反問:“什么?” 盛南時說:“你搞藝術,我搞你,這就叫深入藝術。” 她斥道:“……你好色。” 他邪邪一笑,“我這人沒什么特色,就是特色。” “……”林知返最終決定無視他。 盛南時耍流氓不成,討了個沒趣,趿著粉紅色的小豬拖鞋踢踢踏踏往廚房去。 林知返給他設計了新的粉色小豬和更大的碼數,他已經不用再強迫自己穿小一碼的拖鞋了。 鞋底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又由遠及近,他端了盤橘子來,剝了一顆遞給她,“給你吃橘子。” 林知返接過來,目光落在他的指頭上,沾著汁水而略微泛黃,纏了一些果rou上白色的脈絡。 纖指破新橙,她分了一半給他。 林知返看著他說:“明天雪就會停了。” 盛南時點頭,“嗯,畢竟快要過年了,天公作美吧。” “過年你要回去陪你父親嗎?” “不用,但我們得過去露個臉,可以嗎?” 她怔忪起來,“我們?” “是,我們。我希望我們能夠得到承認以及祝福。” “他會不會不同意?” “為什么會不同意?” 林知返送一瓣橘子到嘴里,口腔里的清香果香蔓延開來,“他會不會說給我一百萬讓我離開你?” 他挑眉,“我只值一百萬?” “也許再多加一百萬?” “太便宜了。”他輕嗤一聲,“說起這個,這兩天和我一起去看看我mama吧?” “好。”她答應了下來。 林知返又問:“那你怎么介紹我?” 盛南時認真回答道:“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林知返把半顆橘子吃完了,問他說:“要不要去領證?” 盛南時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愣問:“……什么?” “領證。”她重復一次。 他無意識攥著手里沒有吃完的一半橘子,越攥越緊,汁水溢了滿手,濕濕粘粘糊在手心里,一滴一滴向下滴去,好像攥的是他的心臟。 他說:“……不要。” 喉嚨里仿佛脹了一株呼之欲出的橘子樹,拒絕的聲音脈絡分明,這是根,那是子葉,還有一顆圓潤飽滿的果實。 林知返點點頭,說:“好。” 這一聲“好”,如藏雪的梅花枝梢頭,頑劣的孩童點燃一顆新春爆竹,上頭的冰凌雪水便撲簌簌兜頭澆下,落在他的睫毛上,凍得他眼簾結滿了冰渣。 盛南時很快就后悔了。 他只是拿喬了一番,以為會有后續,最起碼也是她撒著嬌求他之類的,沒想到她居然就這么“好”了…… 好什么好,一點都不好! 于是他企圖給自己挽尊,故作為難道:“算了,真拿你沒辦法,既然你都這么要求了,那我就勉為其難……” 林知返打斷他,貼心道:“沒關系的,不用勉強,我們這樣也挺好。” 盛南時:“……” 她朝他溫柔笑了笑,低頭繼續寫寫畫畫。 盛南時又開一盤斗地主,指著別人炸他的王炸給林知返看,說:“你看,這兩個大王小王,像不像一張結婚照呢?” 林知返看了看,摸著下巴道:“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可起碼也是毫不相干。” 盛南時:“……” 林知返催他,“別玩了,好晚了,睡覺。” 還欲挽尊的盛南時艱難道:“……好吧。” 睡前他強行“深入藝術”了一番,十分賣力,林知返幾乎欲仙欲死。 事后,盛南時摸著他自己的小腹,無限嬌羞道:“我懷了你的孩子。” 邊說邊期待地看著她,等著她說“我對你負責”之類的話。 不抽煙的林知返靠在床頭,頗有幾分在抽事后煙的架勢,拿起手機給他轉了幾千塊錢,大方地說:“那你拿去做個人流、再買點補品吧,我睡了哦,晚安。” 盛南時:“……” 第二天,盛南時起了一個大早,收拾得英俊瀟灑,還在鏡前往頭上細心地打著發膠,末了以噴一汪香水為結尾。 林知返埋在被子,打趣問他:“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盛南時把兩本紅色的戶口本放在胸前的顯眼位置,生怕她看不見似的,瞪著她惡狠狠說:“明知故問!” 林知返聳聳肩表示不明白,縮回被子里,偷偷捂著嘴笑。 他明著壞,而她悶著壞。 “快點起來啊!”他著急地催促,來床邊拉她拖她。 “好好好。”林知返無奈掀開被子去洗漱。 “我去準備早餐,你盡快!”他臨下樓前還在不放心。 她才擦完護膚品,盛南時就又等不及了,在樓下大喊:“林——知——返——” 每一個字都拖著長長的尾音。 林知返粲然一笑,步履輕盈向他走去。 賞花不必相約在凜冬過境之后。 不想再受季節和愛的掣肘,我已隨時把雪花襟在胸口。 ——全文完—— ЦρΘ18.℃Θм 無聊的童話故事,能供君解一時之悶,已是榮幸至極。 待重逢,又是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