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馬車又緩緩行起,車?yán)锏慕迤矫虼酵讲磐蹙_坐過的位置,眼神晦暗,臉上漸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趕她下車實是給她逃脫的機會,他雖常常半月不見她,但心之牽絆全在她身上,又安排了諸多人暗中保護并向他稟報其一舉一動,是以她的心思他從來都摸得透徹。 他想她對他早就沒有情誼了。 他本想一廂情愿的把她困鎖在身邊,可無論是對她溫柔繾綣還是惡言惡語,她都無動于衷,只終日冷冷淡淡。在自己身邊,她活的也很不快活。 江清平怔然的撿起王綺下車間落在座位上的絲質(zhì)帕子,放到唇邊細(xì)細(xì)摩挲,鼻息間仿佛盈著她的氣息。 江清平將王綺放在了離林府不遠(yuǎn)處,王綺目送著隴西侯府的馬車與一眾侍衛(wèi)仆從揚塵而去,心中突然生出些異樣的滋味,她說不清這種滋味是出于驟然的自由還是其他的什么。 王綺垂眸定了定神,迅速的對如今境況進行了一番思量,隴西侯府她斷然是不會回去的,乾都城唯一可以藏住她的便是林府,她當(dāng)先求林府收留再尋法子與顧十七聯(lián)絡(luò)。江清平發(fā)現(xiàn)她未歸必然會找尋她,也必然會找到林府里,只不知林家能否護她又能護她到幾時。 王綺知她不能顧慮太多了,就攏起衣袖徑直往林府行去。林府正門位處醴泉巷南端,王綺一無請?zhí)萏?、二求的是林府偷摸收留,便舍了正門繞到了后院女眷出行走的側(cè)門。 正要上前去叩門,側(cè)門中突然閃出兩個仆婢,皆是四十好幾的年紀(jì),挽著尋常的婦人發(fā)髻,大戶人家的仆從向來比外面的尋常人還要得體講究些,可這兩個仆婢衣著已是半舊,可見林家在新朝過活的并不容易。 王綺立于陰影中,兩個仆婢并未察覺到她,只聽其中一人怏怏的深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埋怨道:“那齊家小姐好生不知禮數(shù),剛與二公子定了親事,就長住起我們林府了?!?/br> 王綺心中一抽,林家二公子可不就是林業(yè)明,那仆婢如何說林業(yè)明與齊家女兒訂了親。 另一個仆婢接到:“到底不是世家教養(yǎng)出的閨秀,夫人只是留她吃了晚膳,她倒是借機貼上來不走了。” “當(dāng)真是如此,二公子先前定下的王家嫡女倒是姿容禮態(tài)具稱典范,只可惜福薄,跟著那晚大火去了?!?/br> “那位小姐真真是端莊淑賢,待我們下人也是寬和有加,不像這齊家小姐,隨意打發(fā)支使我們,竟是不顧忌我們是夫人吩咐過去的?!?/br> “這小姐的爹爹齊大人頗得今上重用,夫人巴結(jié)還來不及,況且我們這些服侍人的奴婢。只是這未來的二奶奶母家強勢,林家又全仰仗齊家庇佑,二少爺少不了要受泰山家的呼和差遣了。” 兩人又哼著粗氣埋怨了幾句齊家小姐愈行愈遠(yuǎn),暗影中的王綺右手緊摳著粗礪的磚墻,直摳的五個手指頭磨出了血,方才還存著希冀要上前叩門,此時腳卻像是被灌了鉛水,兩個仆婢的話一字一字的在她耳邊回想,激起心中驚濤駭浪。 世族聯(lián)姻,從來是為了替本族添勢增益,當(dāng)年江家罹難,王家強退了與江家的婚約,緊鑼密鼓的攀附上了林家;如今王家傾覆又是前朝世族,左右也是如當(dāng)年江家般被林家厭棄撇清! 王綺將身子倚靠在墻邊堪堪穩(wěn)住身形,她垂頭縮了縮身子,只覺夜風(fēng)吹得她冷透了。 她扶著墻壁,一步一步回頭走著,她不知自己該去哪里,只想離林府遠(yuǎn)些、再遠(yuǎn)些。 “業(yè)明,我打發(fā)了那兩個夫人身邊的仆婢出去,今晚沒人會看管我,你可要帶我好好逛上一逛?!庇嬉慌拥募怃J聲音激的王綺抖了抖睫毛,她聽到那女子喚著“業(yè)明”,驟然僵住了身子。 女子身旁的男人長身玉立,微笑著如春風(fēng)和煦,正待與那女子答言,卻也突然僵住了身子,不可思議的喚道:“阿綺?” 王綺抬頭,林業(yè)明身著月白色大衫,看著她的目光帶了光亮和信息,她心里動容了下,偏頭看見林業(yè)明身旁女子身段修長、面容嬌麗,正直勾勾的逡巡著自己。 林業(yè)明上前一步道: “你怎么……你來林府尋我?他如何會放你出來……” 王綺不答,只是定定看著身旁的齊家小姐,林業(yè)明察覺出什么,頓時露出了窘迫的神態(tài)。 王綺穩(wěn)了穩(wěn)音調(diào),本想開口求他收留庇護,但心中五味雜陳,話語在嘴邊濡了濡,卻是如何也出不了口,最后只道:“半途惹怒了他,是被趕下馬車的?!?/br> “那……”林業(yè)明又待開口,一旁聽著的齊家小姐終于忍耐不住的輕哼了一聲,打斷道:“今晚挑的時辰真巧,自家門口也能遇到故人。” 齊家小姐知道林業(yè)明與前朝王家嫡女的婚事,此前林家說王綺死在城破那日,可自己母親去查才知她是被新朝大將江清平收在了府邸,一個失勢的世家女兒她本以為自己不會放在心上,況且她十分中意林家郎君,便也想順著林家的說法揭過不提。 可此時,王家嫡女竟然大喇喇的上門找人。 她看著王綺那副貴女氣度,林業(yè)明見到她又是那般反應(yīng),便一下子緊張起來。 林業(yè)明聽著齊家小姐話語帶刺,也不做理會,上前拉著王綺走到叁丈外的木槿花旁,眼角眉梢都浸了愧疚之意。 “阿綺,林家處境艱難,我如今……” 王綺垂頭低低開口:“她可是齊家小姐?!?/br> 林業(yè)明蹙了蹙眉頭,抿唇道:“你都知道了?!?/br> 王綺不答,只眼神晦暗低聲自言自語:“世家聯(lián)姻便是如此,一家失勢,都是朱弦掙斷,明鏡裂缺的結(jié)果……” 低頭間見他腰間一根細(xì)繩穿著玲瓏骰子,“那骰子可是我的物什?” 林業(yè)明怔了怔,眼中愧疚加深,他緩緩解下輕繩道:“我去過一次王家,本想替你族人埋葬,卻聽說已然被官家安頓在了西原茂山,我想收攏起你的東西替你保管,就發(fā)現(xiàn)了裝在貴重精致的盒子里的骰子,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言辭間竟然是以為骰子是王綺悉心準(zhǔn)備給自己的定情之物。 王綺聽后不愿意多與他糾扯,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笆枪嗜讼噘?,請還給我吧。” “阿綺……”林業(yè)明當(dāng)她倔強好強,編了個故人相贈的話誆他,眼神里更添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