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頁
蕭濃情已是在一處賣藕粉的小攤旁坐了下來,問攤主要上兩碗甜羹,見我兩眼炯炯地看著他,似乎已從最初的尷尬中走了出來,這才托著腮回憶道: “起初我也只是有些困惑,畢竟鳴香姑娘的身份確乎有幾處疑點,每次同裴子淮提起時,他也一副想笑而又不得不憋著的模樣;可我畢竟已經決定收了那心思,便也從未細想過。直到……” 蕭濃情嘆了口氣,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復雜莫名的情緒: “直到三年前你還未離京的那段時日,某晚喝得酩酊大醉,自己把對我做過的事全都竹筒倒豆子講了一遍。” 我:“……” …… 得了,我還道蕭濃情是聰明到猜出了這其中種種,敢情還是本大俠自個兒挖的坑。 若是放在三年前,暴露了身份的裴小侯可著實得慌亂一番;可事到如今,也沒什么補救和解釋的必要了。 我雙眼無神地端起甜羹,見早已得知真相的蕭濃情看上去也沒什么難以接受的表情,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便又收了回去。 我倒是忘了,已經對本大俠情根深種的蕭濃情對這個事實似乎確實沒什么不能接受的地方,若是放在我二人還交惡的那會兒,心高氣傲的探花郎沒準兒直接去砍了裴小侯都不奇怪。 見不以為意的蕭濃情又摸出他那幅游玩地圖細細端詳起來,我看著他,腦海里忽然又掠過一道光。 “等等,”見蕭濃情抬頭看我,我微蹙著眉道,“那趙鳴……我現在的身份你又是何時認出來的?” 蕭濃情了然地放下地圖,似乎也懶得賣什么官司,淡淡便道:“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第一眼?” 見我詫異,蕭濃情向攤主付過銀子,嘆了口氣便解釋道: “這種事,我看走眼一回,還能走眼 第二回 不成?也是欽差大臣初訪渝州,前來圍觀的老百姓無一不是驚艷之色,人群中卻只有你一個別過頭去懶得看我;這樣的人物,除了你還能是誰?” 我目瞪口呆。 “就這樣?” 蕭濃情頓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頗有幾分奇怪,壓根兒不曾質疑這般可笑的邏輯:“以前未能識破鳴香,是因為對自己認知舛誤甚多,覺得天下間不喜歡我的人定然多得是;現在才算是徹底明白過來,畢竟這世上除了晟鳴你,又哪可能還會有第二個對我的容貌不服不屑之人。” 我:“……” 好你個自戀狂。 ……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本大俠氣鼓鼓地回到家,徑自燒了熱水去洗漱,沒有理會身后尚且心情不錯的某人,將屋里的油燈燃得更暗些,拉過被子就蒙住了腦袋。 蕭濃情道是第一眼就識破了我的真身,現在想想倒也的確破綻百出;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與他生疏了許多的本大俠的失誤。 想來他蕭大人一個頗有潔癖的人,若非是認出了我來,哪可能會去睡不入流的廚子沒有消毒灑掃過的屋子? 我越想越是心塞,愈發覺得自己那幾日廚子的偽裝蹩腳又可笑至極,卻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在氣什么。 蕭濃情似乎坐在床頭看了我一會兒,然后悄無聲息地出門,也洗漱去了;不多時又回來,站在床頭窸窸窣窣地除下了衣物,瘦削許多的身影被映在陳舊的墻上,也同我一樣有幾分疲憊之色。 我裴家的小破宅子也就堪堪兩處居室,此時除了我爹的主屋空著,便是柴房和廚房,以蕭濃情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委屈自己,又不愿回府衙,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與我同睡了。 我別扭了一會兒,還是朝墻里躺了躺,不動聲色地給他留出了些位置。 他似乎輕笑了一聲,像只柔軟的貓一樣爬上來,安靜地從身后抱住了我的脊背。熟悉的觸感和溫度令我不由得有些緊張,不過他顯然沒什么其他意思,額頭抵在我的脖頸,呼吸很快變得勻長起來。 我松了口氣,稍稍挪了挪身子,本打算尋個更舒適些的姿勢入睡,卻又在聽到他的呼吸聲時驀地停下,眉毛也微微皺了起來。 這不是正常習武之人的呼吸聲,反倒像是受過某種內傷、還未曾痊愈的帶病之人。 想到不久前在那堆木柴邊看到的血跡,我心頭便不由得一緊,見他似乎已經睡熟,就低下頭來拉過他還環在我腰間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不清楚蕭濃情這幾年都經歷了什么,他若身體有恙,莫非是去年皇上那五十大板的緣故? 我醫術不精,摸著他的脈象左右也探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松了手暗暗琢磨著,脖頸上忽然有微熱的吐息拂過,蕭濃情的聲音也在耳邊模糊地響了起來。 “……我沒事。”他頓了一下,雙手又圈在了我的腰間,“只是這些日來天干物燥,有些上火罷了。” 察覺到他方才其實一直醒著,全然將我的動作看在眼里,我乜斜他一眼,皺眉道:“真的沒事?” “真的。” 耳邊癢癢的,似乎是他的鼻尖在我耳后輕輕蹭了蹭。 我又拉過他的手腕細細探了一番,確定除了稍顯紊亂的呼吸聲外,倒是的確沒什么重癥的跡象;既然他說沒事,想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太大的病癥,我終是放下心來,并不覺得他有向我隱瞞的可能。 畢竟他這會兒還在想與我復合,若身上當真有個什么病痛,也沒道理會藏著掖著不去利用;我打了個哈欠不再接腔,眼皮也慢慢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