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傍晚轎子抬到蕭府門口,我和崇少一前一后地下了轎,站定后方抻了抻壓皺的衣袖打算進門,卻忽然發覺四周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 本應是進府候著的賓客此時都聚在墻下竊竊私語,神色也略有異樣,不似是來赴宴,倒似是在看什么熱鬧一般。 蕭府闃然無聲,沒有半點宴前喜慶的氣氛,倒像是陷入了某種教人心慌的死寂之中。 崇少四處看了看,眼尖瞧見他爹正神色凝重地從蕭府出來,便趕緊迎了上去;只見他爹蹙著眉低頭不知對他說了些什么,我這賢弟便一臉懵怔地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見他爹匆匆地帶著手下幾個御史又進了蕭府,便回來找到還一臉不明所以的我,結結巴巴地小聲道:“晟、晟鳴兄……蕭璞蕭大人他,沒了。” 我一愣,脊背驀地一涼,下意識便道:“沒了?怎么就忽然沒了?” 崇少撓撓頭,似是也不明白怎的會突生如此變故,凝眉道: “暴病身亡。”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大相信似的與我對視一眼。良久才拍了拍我的肩,嘆氣道:“我們進去看看吧。” …… …… 窗外不知何時飄揚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站在正堂外那扇古色古香的玉屏風邊,看著主屋里背對著我跪在床前的蕭濃情,心緒有著說不出的復雜。 門前那些個紅彤彤的走獸補子在雨簾中梭巡探查,因為四周寂靜,屋檐下那小御史的低語聽在耳中自然也分外清晰。 “……這定然是鎮南王遣殺手來做的吧。” “我看不像。這朝中若還有鎮南王的余孽在,皇上可能會放任他們逍遙到今日?” “這倒也是……不知兄上有何高見?” “我看,八成是驍定將軍干的也說不定。” “驍定將軍?這怎么可能?皇上當年還未與鎮南王爭儲時他就被先帝貶到了漠北,已有許多年未曾歸京了,兩家無冤無仇倒罷,又如何有能耐暗殺蕭璞?” “你還不知道么,當年生了大皇子后沒能保住他,同若干后妃被皇上一并賜死的那位孟賢嬪,便是驍定將軍的親女;那驍定將軍的幾個兒子都為國捐軀死在戰場,僅留有一位掌上明珠被皇上不明不白地賜死,外孫也沒了,皇上查到最后也不愿給他們家一個說法,換你肯依?早聞驍定將軍對此事耿耿于懷,且他當年在朝中人緣頗廣,那些個中立武官中有與他交好而又與蕭家水火不容的,想必也是不少。” “原來如此。于是他想要報復皇上,就先一步下手殺了蕭璞這個歸京離叛之人,打算助那尚在云南蠢蠢欲動的鎮南王一臂之力么?” “噓……也只是愚兄的一點猜測罷了。” …… 這番話連耳力不算高明的本侯都聽得無比真切,自不必說那還在屋中跪著的寂然身影。 可蕭濃情仍是直直地跪在床前,一身素服襯得那本就白皙的側臉更加蒼白,單薄的背脊看上去分外伶仃,凝視著早已蓋上白布的蕭老,低下頭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轉過頭去,用氣聲悄悄對崇少道:“蕭家其他人呢?” 崇少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沒了。聽聞蕭大人年輕時風流荒唐,從未娶過正妻,欠下的桃花債也都早早離了京;眼下蕭兄其余庶出的兄姐都遠在金陵經商,年紀個個夠當他的爹娘,更是早就對蕭老心懷怨懟,怕是也不會專程上京來料理這后事了。” 我聞言一頓,環顧著這略顯凄清的蕭家大宅,悟了過來。 也便是說,蕭璞一死,蕭濃情在這世上就可謂是真真孑然一身,孤苦無依了。 想來世上最親之人竟是死在了自己生辰的當日,也不知往后數十載,這陰霾是否還會有煙消云散之日。 我看看蕭濃情,又看看那蓋著白布躺在床上的蕭老,竟也覺得十分苦澀;又想到蕭老不久前才在這蕭家茶齋中對我所說的那番托孤般的話,想必也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么一日。 崇少伸出手來悄悄推了我一把,我想了想,還是嘆息著走過去,在跪著的蕭濃情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見來人是我,蕭濃情似乎有些微微的愕然。我摸索到他掩藏在長袖下冰涼的手,便順勢拉了一把,徑直將已然跪得兩腿發軟的他拉到了自己懷里。 從小到大活得順風順水,沒有過苦痛傷情的時候,便沒有人安慰過本侯;本侯也從未安慰過別人,自然不知該在別人經歷喪親之痛時說些什么。只是覺得這么抱著,他或許應該會覺得好受些。 見他已經安靜地偎在了我懷里,我便伸出手來替他揉了揉有些紅腫的膝蓋,一言不發地陪他在這里待著。半晌見他眼底氤氳著情緒不明的血絲,面上卻并無半分水意,便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低聲道: “你若是心里難受,不妨哭出來。” 蕭濃情聞言一動,抬起頭來長久地凝視著我,繼而唇角微揚,竟是輕笑出了聲。 “哭?無用之人才會哭。”他冷冷說著,冰涼的手指從我掌心里滑出來,下一刻便緊緊握成了拳,“……我保證這些害了我爹的人,個個都不得好死。” 感受到他棱角分明的脊背硌在懷里,冰冷而又陰狠的語氣幾乎扎得我胸口生疼,我打了個寒顫,想起蕭老曾對我提起的那些哈密的舊事,竟覺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