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這位春夜姑的嗓門又高又細,絮絮叨叨、悲悲戚戚,哭得人腦仁兒疼,張進手忙腳亂地攙扶,被她像八爪魚般纏住,高聳的胸脯在眼皮底下晃悠。 郁安寧問:“依你的意思,死者是自盡?” 春夜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帶著全天下都知道的表情,驚詫反問:“官爺這話倒是奇了,莫非牡丹死于他手?這怎么可能,我這館子里可都是大大的良民啊,我可憐的兒啊……” 眼看第二輪哭戲便要上演,瑛姑終于開口:“是與不是怎可妄下定論?先帶我們去現場看看?!?/br> 她語氣不容置喙,春夜姑面色一凜,慢慢從張進身上站直,猶疑片刻,低聲道:“各位官爺請隨我來。” 眾人跟著女子輕紗緩蕩的步伐拾級而上,徑直去了頂層。 一進入這里,眾位捕快隱隱流露出興/奮的神情。 郁安寧正想詢問,便覺有人拽他衣角,張進從旁邊湊上來說:“寧哥,這回你輸了,五百錢明天給我!”不等郁安寧開口,他馬上警告道:“你又想裝傻是不是,我說這花魁初夜必在紅袖添香最為神秘的頂層,而且這里肯定打通成一間,以便……那個啥,你偏不信,眼見為實啊,七尺男兒可不能抵賴!” 有人在后頭小聲問:“那個啥是啥?” “哎呀,大老爺兒們還得當你面兒表演一回?”張進得意忘形,回首臉色驟變,“上官?!” 瑛姑狠瞪了郁安寧一眼,穿過兩人中間走到前面去了,“張捕快,案子月底前破不了,罰你三月餉銀!” 張進差點哭出來,“上官,不帶您變聲詐和的?” 郁安寧知道沈曜的脾性,向來說一不二,忙勸:“別哭了,快破案吧,后天就到月底了?!?/br> 其實張進說得也不完全準確,這奢華的樓層只有右側被打通,里面放置足有兩個房間大的雕花拔步床,外加沐浴湯池,鮮花果品,琴棋書齋。 而另外一側共有五間房間,推拉式的房門上繪著山水、花鳥、仕女等各色圖樣,典雅大氣、意境悠遠,想必出自名家之手。 春夜姑此刻駐足在其中一個房間前,寬袖一展推開了門。 還沒等郁安寧邁進屋子,便聽瑛姑高聲責問:“誰讓你們擅自挪動尸體的?!”他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進去。 一個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女子映入眼簾,衣著暴露近乎半裸、如瀑長發散亂地鋪灑在地板上,纖細白皙的肩膀、手臂和小腿遍布青紫,觸目驚心的黑青色勒從頸項延伸到耳后,整張臉卻被一條絲帕蓋住,看不到容貌。 白綾挽成環狀,從高懸的屋梁上垂了下來,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 “是誰把人放下來的?”瑛姑面色陰云密布,任誰都能看出是強壓怒火,她凌厲的視線掃蕩一周,房間里鴉雀無聲。 許久,春夜姑怯怯地說:“是我讓放下來的,牡丹已經夠可憐的了,難不成要這么多男人眼睜睜看著她這個樣子掛在上面嗎?” 她的話語令人動容,卻沒有一絲表情中濃烈的懼意。 瑛姑勾了勾唇角,俯身欺近,冷冷道:“你倒真是可憐她!” 春夜姑淚流滿面,“那是當然,我可憐的女兒啊……”一邊哭一邊暗中窺視著她的表情。 事已至此,只好亡羊補牢,瑛姑吩咐仵作驗尸,把郁安寧叫到一旁,壓低嗓音細細地囑咐了一番,讓他帶著兩個人出去了。 春夜姑抻著脖子,目光一直跟隨郁安寧到看不見的地方,“上官安排的何事?” “我問你?!辩帽П劭此?,忽然揚起手。 春夜姑嚇得連退兩步,卻被她一把握住手腕,拽到了隔壁。 “昨天牡丹見過何人,夜里同誰在一起,都做了何事?”瑛姑正色道,“你給我一一道來,說得越詳細越好?!?/br> 雖然常年經手各類命案,涉及到風月場所的也不算少,可點花魁是他們這里一年一度的盛事,整個流程城里成年男子差不多個個門兒清,如今讓女人這么鄭重其事地問出來,屋中頓時陷入尷尬,眾人怪異的表情摻雜著探索的欲望。 春夜姑早聞這位女捕頭雷厲風行,卻沒真正打過交道,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張了張口,為難道:“上官如此發問,倒讓我從何說起?” 瑛姑取來筆墨,面目嚴峻地問:“就從昨晚牡丹同誰過夜開始。” 春夜姑又露出那種天下人都知道的表情道:“上官在衙門里待久了,有所不知,昨夜咱們紅袖添香點花魁可是司徒大官人捧的場?!?/br> “嗯,接著說,后來呢?”瑛姑邊記邊問。 春夜姑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后來您還不知道嗎?” 瑛姑抬眸,眼珠子移到頂端,看著無比嚇人,“你問我還是我問你啊,再賣關子先押回衙門!” “好好好,姑奶奶,我說還不行嗎?”女人見瑛姑動了氣,似乎不想同官府硬碰硬,“有司徒大官人在,就沒別人的事兒了唄,難得大官人有興致,咱們上趕著還來不及呢,被他老人家看中,可是這牡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沒想到這丫頭竟如此想不開……”她說著再次泫然欲泣。 沈曜畢竟在這個世界的時間有限,雖然聊天時聽到衙役們幾次提及這位姓司徒的,卻不知他竟有如此大的勢力,此案牽扯到這種人,看來八成有些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