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夏看了他的回書，便將自己的搜套書重新改寫幾處，上奏天子。弘治天子，詢問四位閣老的意見。

    朝廷上下，已是一心，首輔兼華蓋殿大學(xué)士劉健便代眾人應(yīng)道：“如今四海升平、國庫豐足，宜應(yīng)驅(qū)逐虜寇。陛下既已有圣裁，臣等便盡調(diào)撥糧食、軍械，準(zhǔn)備這一戰(zhàn)吧?！?/br>
    朝廷上下都做了三年平賊的準(zhǔn)備，卻不想中途出了意外，將這場戰(zhàn)征的時間向前提了許多——

    弘治十七年初冬，到歐羅巴采購武器的使團(tuán)悄然乘風(fēng)回到了大明。

    他們不僅捎來了弗朗機(jī)炮，還捎來了長逾一丈的長徑炮和此時歐洲最先進(jìn)的西班牙火繩槍。

    這種火繩槍雖然有些笨重，卻可在三十五六丈外射穿精鐵胸甲，而大明火銃卻在二十余丈外便已射不死人了。

    他們用幾船絲綢、瓷器買了槍炮，還買了當(dāng)?shù)氐木F和會鑄槍的匠人來，往后大明亦可自己鑄造這些外國器械了。還有造望遠(yuǎn)鏡的玻璃亦是如此，雖然買不著配方，卻能拿金銀誘來玻璃坊里的匠人，以后盯著他們慢慢造就是。

    弘治天子當(dāng)下叫人試射，看了這幾樣器械的火力后，大喜過望，立刻命兵部集匠人仿造此物。

    長徑炮是守城利器，天子只留了一臺在京里供人仿造，多的便和繩槍一起送往三邊，好叫軍士趁冬日訓(xùn)練，到明春草原上水草不濟(jì)，馬匹衰弱時，便舉大兵搜套。

    此時謝瑛與兩位國舅恰已從山海關(guān)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陜西，正跟著三邊總制楊一清和陜西御史王守仁及諸將軍一起看著新送到的《塞上英雄錄》之山西英雄錄。

    大氣！精美！文畫俱優(yōu)！

    看看他們倆參與制作的“紀(jì)實文學(xué)”，看他們寫得多細(xì)致真實，先生照著畫出來的英雄們個個兒比本人還俊秀，還意氣飛揚，難怪京里、邊關(guān)的人都愛看。

    謝瑛也毫不吝嗇地夸他們文武雙全，寫的一本比一本更好。將來若多琢磨琢磨文字，寫出來的稿子恐怕就能直接成書，不煩才子們多費一道手潤色了。

    國舅們叫他夸得心口發(fā)癢，謙虛了兩句，打著官腔道：“我們也沒寫什么，都是守邊將士們不計生死、盡忠報國，才有這些精彩的故事。”

    謝瑛含笑聽他們自夸，心里卻想著采訪楊一清——當(dāng)初崔燮就想畫他的臉，可惜之前沒留下小照，只能畫了個背影。他心里想著崔燮的事，便對二張說：“今日陜西的各位英雄都在面前，國舅們也別怕辛苦，便即采訪起來，盡快叫諸位大人的功績也能傳至朝廷與民間知曉吧?！?/br>
    兩位國舅拊掌贊同，扔下新書，拿出采訪本和鉛筆，就先抓住了感情最好的王圣人，叫他給大家做個示范。

    王圣人也沒什么心路歷程可講，當(dāng)時虜賊攻上來了，他自然提著刀就迎出去了。后來想想，其實不該提刀，還該拿只三眼銃好，打三發(fā)彈子之后還能拿銃頭當(dāng)榔頭，比拿刀和韃賊對砍更得用。

    不過后來軍里用炮較多，他也不那么愛親自上陣了。

    兩位國舅邊聽邊記，寫下了王狀元這樣英雄了得的好漢也愛用火槍的結(jié)論。往故事里添物描寫時，因采訪訪得多了，有經(jīng)驗，不用王圣人自己說，他們就把人寫成了“風(fēng)沙之下仍干干凈凈”、“少年俊秀，面如冠玉”、“高鼻大眼，雙眸湛然生光”的美少年。

    旁邊幾位太監(jiān)、鎮(zhèn)軍看著紙上文字，對于別鎮(zhèn)駐守的同僚們怎么在畫兒里忽然都變成了美男子，心里就明白了三分。而后都趕緊想了想自己該畫個什么模樣——是要長須還是清須，是要威重還是俊俏，是要做儒將還是勇將……

    唉呀，真煩惱。

    眾人正給自己添著幸福的煩惱，王圣人卻偏要給他們添些不那么令人愉悅的煩惱。

    他看著文中那些描寫直抽冷氣，連忙叫停了他們的藝術(shù)加工：“這寫的是我么？我怎么看著像寫潘安似的？我這些日子城里城外地跑，確然曬得黑瘦了不少，全身上下只得這副牙齒白了?！?/br>
    張大記者穩(wěn)重地說：“王兄不知，我們之前采訪過幾鎮(zhèn)的英雄，都說只要好看就行，反正畫兒底下寫了名字，知道是他們，長得像不像也不大要緊?！?/br>
    謝瑛在旁含笑作證：“之前的錦衣衛(wèi)其實也是這般，我們安千戶其實也不是書里那等秀氣如女子的美少年?！?/br>
    王守仁想想老父就是給崔燮寫稿的，萬一知道兩位國舅“采訪”了他，一時技癢想接過來寫呢？要是看見文稿里把他寫成了那么副美少年似的模樣，心里得怎么想？

    算了，還是照實寫來吧！

    照實寫，就沒有兩位國舅用武之地了，因為崔燮早認(rèn)得他，不用看稿就能畫。

    國舅們怏怏不樂，旁邊想美顏又叫王圣人一句話鎮(zhèn)住的將官們郁郁不樂，謝瑛也欲言又止。此時此刻，楊一清毅然站出來，解決了眾人的憂惱：“小王御史生得漂亮，照實畫出來也是個漂亮青年，自然不須添筆，老夫卻還想叫和衷賢侄畫得好看些。可否請兩位國舅將我寫得……臉龐短些、眉眼舒展些，再留一副清須？”

    兩位國舅頓時面露喜色，摩拳擦掌，誓要把李東陽同款長臉、貌如寺人的楊一清寫成楊廷和那樣溫文儒雅、頷下一把清須灑落的美男子！

    第303章

    兩位國舅又集了一本宛如追星手冊的前線采訪稿, 謝瑛也領(lǐng)著人畫了厚厚一摞關(guān)外地圖, 準(zhǔn)備離開陜西，再往寧夏鎮(zhèn)去。然而就在他們臨行時, 京里運送新軍械的隊伍赫然開至陜西, 送來了兩架大弗朗機(jī)炮、五架中等炮和十架小炮, 以及百余條最新的西班牙火繩槍。

    最大的長徑炮則先送去了榆林，只有等仿制出來才能再分給別處邊鎮(zhèn)。

    兩位國舅頓時就不肯走了。

    這樣大戰(zhàn)的機(jī)會, 自從永樂靖北之后就再得不到了, 他們身當(dāng)其會，難道還能走嗎？雖說jiejie和父親想叫他們回去, 可家里還有老師頂著不是？崔先生是朝廷儲相, 肯定能體諒他們舍身報效天子的心！

    他們怕自己做弟子的話不夠有份量, 雙雙去求了先生的好友兼緊鄰謝同知。

    謝瑛一見二人扭扭昵昵、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他們動的什么心思，索性不等他們憋出話來，主動說道：“我正要上書請求留在陜西觀戰(zhàn), 隨隊繪制地圖, 還要給家里和崔學(xué)士也寫封信報平安, 兩位國舅可也要寫信回去么？”

    要要要！

    兩位國舅眼前一亮，頓時想出了應(yīng)付家里和宮里的話——謝同知說得對，他們又不是來參戰(zhàn)的，而是在后方觀戰(zhàn)，采訪英雄的，這不正該留下來么！

    他們忙按著這個思路給家里寫信, 保證不去廝殺，頂多就是（前線實地）采訪一下，摸摸槍炮，就滿足了。謝瑛也答應(yīng)了幫他們寫信給老師解釋，而后親自致書回京，告訴崔燮自己打算留在戰(zhàn)場。

    他清楚崔燮這些年一步步緊逼著自己是為著什么，也想幫他做些事，改變那個只存在在崔燮記憶里的將來。只是他身份不足，朝廷大事多插不上手，唯一能為他做的，便是留在這里，看著他的布置初見成效。

    或者更進(jìn)一步，也在這戰(zhàn)場上盡自己的一份力。

    謝瑛的信隨著地圖一并通過急遞鋪寄回了京師。崔燮打開信看了一回，心口微酸，嘴角卻慢慢翹了起來。

    他是盼著謝瑛趕快回京，可他也知道這場大戰(zhàn)多么重要。若非他是翰林院的人，不能出京，皇上也不肯叫他轉(zhuǎn)到其他部院去，他也真想跟著謝瑛一起上戰(zhàn)場，看著將士們收復(fù)疆土，再打到黃河以北，打過天山，蕩平關(guān)外……

    可他雖不能去，卻有謝瑛替他看著，也就相當(dāng)于他去了。

    崔燮用力笑了笑，將謝瑛送來的地圖與他前世的地圖拼在一起，號稱是結(jié)合前朝、本朝輿圖繪制成的，進(jìn)獻(xiàn)給天子。

    這圖是接著謝瑛之前送來的宣府、大同、山西地圖畫出來的，比例相同，若將前面的地圖都拼在一起，是可以連成一幅的。從這幅圖上便可清清楚楚看到黃河北方幾字型的突起，和南方九邊重鎮(zhèn)間連綿的長城。

    他還親自畫了一幅小圖，不勞軍部縮畫，保持了最準(zhǔn)確的比例。

    為了叫人不起疑心，他還曾去中秘庫看了許多輿圖集，記下了幾本含有黃河的，以應(yīng)對天子與兵部詢問。幸而天子并不問這些，只感嘆這圖畫得細(xì)致可用，大軍可依此分出幾路偏師沿河搜索，將達(dá)賊殘部牢牢封死在黃河南岸。

    他已是不是第一次獻(xiàn)這地圖。前幾次天子都是賜下金銀衣料，而這回卻說了一句：“先生與謝同知所獻(xiàn)的地圖，若能運用于戰(zhàn)陣之間，一舉振軍威、逐套虜，則不可再以尋常之物相酬。今日且賜金，待大戰(zhàn)勝后，再論升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