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梅，他便讓我一人住進重華宮，他攬著我的腰，指著那一園綻放的梅道：“朕四年前便差人造了它，朕一直在等你。”

    四年前，他與修遠一同與我會面，我知他是浪蕩不羈的三王爺，只是以禮相待罷了。

    直到有天滿箱聘禮入我容府，我才知曉他動了心思，他許我側妃之位，要知道我一介商人之女，左右不過只能是個妾罷了，我明白，側妃之位實屬大恩，卻一心只有林修遠。

    退了聘禮，有多少人都說我不知好歹。

    后來不知什么緣故，太子暴斃而亡，死后不久，皇上也因病仙逝，一個月前，他坐上了君主之位，至于是什么緣故，我一個深閨女子，卻也不得而知，也從不好奇，深宮里的世事。

    我只知道，他是個昏君。

    剛登基便以莫須有罪名降罪兩大丞相，用些不知忠佞的小卒，仿佛祖父與父親一手打造的昌盛江山在他手里，是場兒戲。

    自入宮之后他日日都來重華宮，可人心總是自私的，誰不希望自家女兒得圣眷流連。

    那天我正修剪著一樹梅花枝，只是碰巧聽見了宮人們雜談。

    “聽說了嗎，李尚書上諫說容妃娘娘是妖女，蠱惑咱們皇上，所以皇上才濫于殺伐呢。”

    “可不是嘛，一個商人的女兒又能當妃子，皇上又夜夜與她笙歌，不是妖女還能是什么！”

    又一個宮女兒說：“也不見得，容妃娘娘可有一副傾國傾城的容貌，皇上喜歡是正常的呀。”

    “嘖，不是妖女哪會有那樣的臉，真是蠢到家了。”

    一怔，我自嘲笑了笑，卻不知如何是好。

    身邊的碧兒卻想替我去打抱不平，我拉住她，她卻替我不甘，急了嗔道：“小姐，您現在可是皇上身邊的妃，怎么能被一群下人這么說呢！”

    垂下了拿著剪子的手，一瞬失了神。

    “將他們帶去宮刑，腰斬。”一句凜冽的話從我身后傳來，剛才還隱在梅樹后頭咋舌的幾個宮人個個下跪求饒，卻已有幾個侍衛將他們拖走。

    我訝異地轉過身，他走過來摟住我的腰，溫暖的掌心覆在我的側臉，低頭在我耳邊道：“沒有人可以欺辱你。”

    他正起了身，眼中若有所思：“李家，朕自會讓他們死在該死的時候。”

    我受寵若驚。

    下意識退了幾步跪下：“臣妾謝皇上庇佑，可臣妾也知道遵循婦德，愿皇上雨露均沾，方可延綿子嗣。”

    只是我剛說完，我就知道，他生氣了。

    “你明知這不可能。”淡淡的聲音由上而下，隨著嗖嗖的風，一同變冷，凝結在空氣中。

    這是他第一次生我的氣，生氣的方式像一個孩子。

    傍晚時分，凍云黯淡，他依舊來了重華宮，卻一臉冰冷，冷漠地看著我行禮，冷漠地看著我用膳，坐在我的對面，自己卻動也不動。

    我想著午后發生的事情，也許那句話，是真的讓他有些難受？

    我羞愧地拿起碗，好想遮住臉。

    一邊扒飯一邊時不時看他一會兒，他讓我想起了林修遠。

    有一回我貪玩弄壞了修遠的劍，他也是用這樣的冷態度對待我的。而結局以一個擁抱和好如初。

    我狠狠地將碗放在他面前，“咚”地一聲，他好像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做，依舊如冰霜一般看著我，我夾了一筷子小廚房新做的烤玉鯛，放進他面前的碗里。

    不知為何忽然有了膽子，語氣像當時我說愿意嫁給他一樣沖他道：“喂，昏君，不餓嗎？”

    蕭意盯著我，剛準備開口卻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合上嘴扭過頭。我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很想笑，掩著帕子遮住了笑意，朝他走過去。

    “真的不吃？”我在他身側緩緩靠近他，雙目對視，我俏皮道：“不吃我自己吃了？”看著看著，我一時恍了神，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美的男子，鳳眼深邃也妖媚的很，劍眉渾然正氣，五官像是畫里才有的樣子，冷如冰水，笑如高陽。

    回過神來立即拿著他的筷子夾了他碗里的烤玉鯛塞進自己的嘴里，剛準備轉身卻被他一拉。

    突如其來的吻讓我不知所措，他的唇有些涼，被緊緊揉進他的懷里，狠狠地咬了我一下，我吃痛，卻不知該怎么辦。

    他搶走了烤玉鯛。

    他垂眸看著我，幽幽開口：“好吃是好吃，可是今天，容兒讓我覺得我在容兒心中毫無地位。”

    我下意識逃避了這個話題：“好吃便多吃，皇上還鬧脾氣的？”

    他頓了頓，不漏痕跡地接話：“有脾氣也是因為你。”他放我坐他身邊，一如往常。

    我再次勾起唇角送他二字：“昏君。”

    他寵溺的眉眼讓我想躲閃，他道：“容兒啊容兒，朕的昏庸不過還是因為你。”

    是的吧，都是因為我吧。

    比如他本是帝王，卻可以原諒我曾與修遠。

    什么時候起我能夠大義凜然地接受他對我好了呢，我不記得了。

    仿佛是時間的潛移默化，讓我習慣他的關懷。

    孤寂的宮墻之中，再無螢火，我只能常常去梅園，精致修剪那些梅。或者蕭意在重華宮時，他會問我想吃些什么，幾個時辰之后睡，要不要下盤棋。

    轉眼是次年的春天，滿宮濃碧，偶爾鶯歌燕舞，庭花三月，云蒸蔚霞。

    北鑾二年三月初九，靜謐的夜晚，蕭意去了新入宮的王婕妤那里，這也是第一回。

    王婕妤是新上任王丞相嫡女，他，不得不去。

    我看向窗外，周遭安靜的聽不到一點風聲，星子微稀，清光褶皺。我不能夠幫他什么，卻還接受他的一切。

    至此，忽然一陣門聲，我以為是碧兒，卻看見他關上門徑直朝我走來。

    我立刻起身，他邊走邊質疑地問我：“寵兒，為什么當時不找我？”

    我失身一般啞口無言。

    他一步步走近，我又一步步后退，鼻頭的酸澀讓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終于無路可走，他將我壓在墻面，溫柔地鉗住了我的手。

    “寵兒，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阿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