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御后(二)
山中無年月,世上已千年。 清霜急促的腳步聲在外頭響起,很快便是珠簾晃動的聲音:“大人,您受傷了?” 不用里面的人回答她已經篤定了,那血腥味就如同一根針一樣的刺痛她的腦子。 跟神一樣的存在,居然受傷了,她心里沒由來的慌亂,還帶著一絲,疼。 剛剛撩開簾子,一道勁風就朝她掃過來,避之不及。 隨著她被甩出去的身體還有那一聲沒有任何感情的怒吼:“滾!” 清霜的身子將屏風砸倒,重重的摔在地上,半響都沒有爬起來,一縷鮮血順著嘴角就滴落下來。 屋子里再一次傳來孟璋的聲音:“白樓!” 白樓聞聲從門口朝屋子里走去。 經過她跟前的時候步子一頓:“何必呢?”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再沒有旁的話,抬腳就朝里面走去。 他們倆是最早跟著大人的,大人是什么樣的秉性總比別人了解的多一些。 這間屋子,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那頭狼可以隨意走動。 關心則亂。 清霜的心亂了,所以犯了忌諱。 大人對人,何曾手軟過。 白樓進了屋子 孟璋已經將自己胸口的傷口清理好穿上了衣裳:“跟我去落霜院走上一遭。” 白樓應了一聲“是”,心卻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日大人走了之后清霜就去了落霜院一趟,鬧的很是不愉快。 落霜雖然不輕易出院子,可是這會兒大人若是過去,說不得得告一狀。 白樓心里輕輕的嘆氣,袖子下的手狠狠的揪了自己一把。 落霜也好清霜也罷,隨她們怎么鬧騰,跟自己有什么關系。自己只管按著大人的吩咐將事情做好,旁的才不要去廢那個心神。 清霜爬在地上,聽著腳步聲遠去,伸手拭去嘴邊地鮮血,艱難的爬了起來。 五臟六腑像是移位了一般的疼,卻還是咬牙朝外面走去。 落霜院,她得去看看,不能由著那賤人在大人面前滿嘴胡說八道。 只是她到底是晚了一步,到落霜院的時候孟璋已經做在院子里了。 站在門口忽略了跪在那里的落霜,瞅了一眼院子的人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院子里是近半年以來新挑出來的種子。 不到二十個人。 男女都有,五六歲到十五六不等的年紀。這些人一身衣衫襤褸,周身上下的衣裳形同布條,好在眼下天熱。 露在外面的肌膚青一塊紫一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還有撕開的口子往外冒著黃色的膿水。 清霜咬牙 目光如同淬了毒一樣,簡直要將跪在那里的那個女子洞穿。 賤人,果真惡毒至極。 她就沒有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之前的人不也是這樣被抽打出來的。 孟璋看著那些瑟瑟發抖的人微微蹙眉 半響才道:“你說說,他們是怎么回事?第一樓沒有送銀子來,短缺了銀錢,所以他們連件避體的衣裳都沒有了?” 落霜跪在那里,身子筆直 眸子一直垂著不曾抬起來,聲音如她人一樣冷清:“是屬下失責,請大人責罰。” 孟璋掃了她一眼道:“腦子不清醒的都去暗牢里好好清醒清醒,白樓,你送她們過去。” 白樓一愣,心里一顫,本想求情,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個時候求情,無異于火上澆油,還不如順從一些,回頭還能得機會照看一二。 想及此處,應了一聲,上前兩步道:“落霜!” 落霜站了起來,轉身就朝外走去。 走到門口,遇見清霜,突然勾唇一笑。 從來不笑的人這一笑,百花失色。 可惜落霜院里一朵花也沒有。 清霜暗戳戳的罵了一聲狐媚子,只是下一刻她便明白落霜那笑意是什么意思了。 因為白樓道:“清霜還愣著干什么?走啊?” 她聞聲一愣,不待開口詢問,瞬間就明白了白樓的意思,也明白了先前聽來的那句話。 腦子不清醒的都去暗牢里好好清醒清醒。 這個腦子不清醒的說的不止落霜,還有她。 等三個人都走了,孟璋這才開口道:“從今日開始,我會親自教導你們,只要你們按著我的要求去做,錦衣玉食不會短缺。若是做的不好……” 話到此中斷,一頭身子健碩通體雪白的銀狼從外面竄了進來。 院子里便是幾聲尖叫。 這些人都是從狼嘴里逃出來的,看見狼,本能的恐懼。 孟璋卻是不懂,招了招手,那銀狼甩著尾巴就朝他走過去。 抱孩子似的抱著銀狼的頭,身上散發著一股柔和的氣息,好像先前那身上的寒意都是那些人的錯覺。 揉了揉銀狼的頭,他這才起身,繞著下面跪著的人走了一圈:“落霜可給你們排名了?” 其中一個看著年長一些的少年看了看左右,戰戰兢兢的抬頭掃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 “落落霜大人起了,說是男的按云字輩云字輩排,從我開始是六,依次往后排。” 話畢,瞅了瞅已經越過他走到前面去的那一抹身影,輕輕的松了一口氣,說話跟著就順暢了起來。 “女子按落和青字輩排,落葉,落痕,落花,落寧。青黛,青顏,青果,青碧。” 孟璋回頭看了他一眼:“云六!” 少年身子緊繃,起身站的筆直。 他來了落霜院已經有兩個月了,雖說還沒有機會出院子,但是規矩什么的比好些人都強一些。 “帶上他們,隨我一起去銀輝院。” 云六一愣,而后便彎腰拉扯與他一起的小丫頭:“快起來,走了。” 他不知道銀輝院在哪里,但是能離開這個地方,總是好的。 心里竟然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興奮。 少年人無畏,哪怕前路是龍潭虎xue他都覺得是藍圖畫卷,再艱難,還有比在狼口下逃生艱難嗎? 銀輝院就是孟璋的住處。 坐落在雁蕩山的最高處。 偌大的院子原本只有孟璋一個人和那頭狼,即便是隨侍的白樓和清霜也是不在這里住的。 眼下多了這么十幾個大小高低各不同的蘿卜頭孟璋突然覺得不自在起來。 他從襁褓里的時候就呆在狼窩里,除了狼,他從未跟人接觸過,甚至于連人語都不會。 直到那一年遇上當今皇帝。 皇帝狩獵,遇上了獸潮,與身邊的侍衛走散,被他救下,而后便是一連串無休止的追殺。 在老狼王的庇護下他帶著皇帝一路逃竄,而后來了雁蕩山。 說起來,當今皇帝的年齡可以做他爹的年齡,實際上也跟他爹差不多。 給他冠以姓氏,起了名字,教他識文斷字。 他總算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而后又成了皇帝手中的劍。 皇帝要誰死,他就對準了誰。 一晃就是七八載,皇帝從上京來了臨安,他從孑然一身有了冰魄城,有了狼王之稱。 然而陪著他一起生活的還是狼。 這頭銀狼不是原來的老狼王,而是老狼王死的時候留給他的,他像養孩子一樣養大的。 當然,如今它也是狼王了。 他與這頭狼,好像已經不分彼此了。 靜了太久,院子里一下子多了這么些人,哪怕沒有一個人說話,他也依舊感覺到煩躁,不適應。 但是想了想宮里的那個人,忍了。 很快,靈犀王的死訊就會傳遍九州。屆時上京必定大亂。 如今的大楚藩王割據,蠢蠢欲動,靈犀王搶先一步占了上京,改大楚為西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覬覦他身下的那把椅子。 稱皇處處都可以,封都哪里都能,但是上京不一樣,那是太祖皇帝開國的時候欽定的地方。 上京城的東西十六宮那數代帝王的心血,豈是其他地方可以比擬的。 更何況,要想繼承大統,坐穩那個位置,還得有傳國玉璽和孟氏宗族的族印才行。 這兩樣東西可不在靈犀王手中。 然而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是在他手里。 畢竟當初,皇帝是倉皇離開的,靈犀王大刀闊斧的占據了上京,肆無忌憚的稱帝,總有倚仗才對。 傳國玉璽都沒有就稱帝,您開玩笑吶? 皇帝的意思對他表達的很清楚,他在臨安這旮旯里呆膩了,他要回上京。 所以,他才讓孟璋去殺了靈犀王,讓上京大亂。 等各路藩王你死我活之后,他要坐收漁利,一鼓作氣的殺回去。 皇帝的腦子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他大概是覺得自己的皇位來的太順利,覺得自己跑出來又殺回去很有成就感。 孟璋不理解。 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得護著那個人周全。